血,满眼的血,隐心眉几乎睁不开眼睛。
风声和火焰声将四面八方的尖叫和厮杀传进她的耳朵里。她亲眼看见两个黑铁军在她的眼前被几个蛟怒者围攻,然后被一截截被锯成碎块。鲨鱼刀从不做一刀毙命的事,非尼基人喜欢缓慢地享受死亡过程。
一个落单的黄金守卫向她呼救,他浑身挨了波纹蛇刃十几刀。隐心眉冲过去,她浑身没有任何护甲,一把沐基洗圣弓横向在手,弓弦如利刃,推掉一个摩洛神卫的脑袋,无头的尸体在她面前跪下,头颅上的眼睛到死都瞪得滚圆。一把鲨鱼刀擦着她的左臂飞了过去,隐心眉回首,飞速端起圣弓,一道蓝色的烈焰光箭从她的指间延伸至弓弦,随着火焰燃烧的呼呼声,光箭如闪电飞射而出,正中偷袭者的眉心,他瞬间被点燃,在呼号惨叫中化成了戗粉。
隐心眉拽起那个守卫的胳膊,他一把扯掉自己的头盔,露出一张年轻恐惧的脸,棕色的大眼睛满是惊惶不安的神色,这个男孩最多只有十八岁,脸上却已经长出了毛绒绒的胡渣。隐心眉大略地查看了他,四肢全是伤痕,特别是双腿,已经血肉模糊,紫黑色的浆液和鲜血混在一起已经结块,蛟怒者和神卫都喜欢在武器上涂毒,他的大腿很可能要被截肢。
“您救了我,公主殿下,”男孩颤抖着喊了起来,“我是司法大臣马格的儿子,我的名字是科迪。我恳求您接受我的宣誓和效忠。”他艰难地用剑尖撑着自己的身躯,想要单膝跪下。隐心眉立刻踢飞他的剑,战场上这种没有常识的行为会拖累他自己和救他的人。
“闭嘴,蠢货,你会让自己的血流光的。”隐心眉粗鲁地喝道。“待在这里别动,还有,别叫我公主。”太年轻太幼稚,就像雷马萨一样。他们喜欢叫我公主,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公主?大约是觉得我无力保护自己,公主就是奴隶,奴隶就是公主,从不可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他们只会以貌取人,他们从不相信女人。
两个摩洛神卫和三个蛟怒者从阴影处窜了出来,四把波纹蛇刃和三把鲨鱼刀对准了隐心眉。
她咒骂着,夺过科迪的盾,五个敌人从四方向她进攻,盾牌抵挡住大部分进攻,却在最后一下的重击中裂成了木头碎片。隐心眉瞅准一个机会,圣弓挥出,三个人被拦腰切断,内脏鲜血顿时迸射而出,可是却被另外两个人钻了空子,一个神卫架住她的臂膀,圣弓掉落在地,另一个蛟怒者端起手中的鲨鱼刀对准了她的喉咙。
“我们非尼基人一向爱睡死女人。”那人靠近她,眼里是杀人的红光,嘴里是腥齁的臭气。
话音未落这蛟怒者却脸色大变,一柄飞斧直直地竖插在了他的后脑勺上,鲜血从脑门上汹涌流出,他死了;隐心眉趁机肘击后方的神卫,顺势锁住他的咽喉,拾起地上的圣弓,割下了他的脸。
她在死人后看见了那少年,也就是科迪的脸,他投掷飞斧的手还没有放下,滑稽的样子活像在举招呼。
“公……您太英勇了!太英勇了!”他差点又叫她公主,那副尴尬又崇拜的惊恐样子简直让她觉得想笑。
“你很可能会被截肢,科迪。现在我要你离开这里,回到溪谷城堡,那里有药师会给你做些包扎。至于能不能四肢健全,就看永恒之王对你的怜悯了。”
隐心眉牵过一头在战场上落单的红马,轻轻安抚这受惊的畜生,像拖一只受伤的雄鹿似的拖着科迪,把他连拉带扛地送到了马背上。
“请让我陪伴在您的身边,一个真正的男人是不会摒弃需要被保护的美丽少女。”
“你好好看看我和你现在是谁需要被保护,”隐心眉一拍马屁股,简直哭笑不得,“你能离开这里就是对我最大的保护了。”
红马绝尘离开。她周围的敌人已经被她杀光,也许敌人已经见识到沐基洗圣弓的威力,周围竟然没有人靠过来。可是她仍然闻到浓浓的血腥味,就像死神最爱的甜美红酒。
万尔亲王双手各持巨斧,他怒吼一声,两斧用力一敲,发出当的一声巨响。“巴比伦万岁!摩洛神卫”他叫道。其余的摩洛神卫立刻立刻跟进,亚施塔蛟怒者也照样呼喊,“六指海魔”博龙虽然没呼应,但他手下的人拿起枪剑互击。
“非尼基万岁!非尼基万岁!”
隐心眉骑马绕圈,检视整个平原。这里虽说是平地,但是真正平稳的只有一小块,周围的土地崎岖不平:岸边是湿滑多泥,低缓上坡,伸向溪谷大道,再往东去,则是多石的嶙峋地形以及丘陵。那些山坡上有有些许林木点缀,不过这些稀稀拉拉的树木已经被贾拉尔士兵大多已被伐尽,耕作农田。
隐心眉听着战鼓,心脏在胸口随着节奏疯狂跳动,在赛瑟宽松的天鹅绒外套下,她浑身冷热交替,汗水直流。索性脱去外套,只穿着衬衣和长裤,把衣服扎在裤腰里。
她看着婴之白策马在战线上跑来跑去,高声喊话,同时出剑杀敌。左军的组成则全是李斯特的黑铁骑兵,然而并不是像黄金守卫那样由骑士和重装枪骑兵组成的重拳,他们大多数是紧穿皮甲和锁甲的游骑兵,或者是提着镰刀和生锈砍刀的毫无纪律的自由武士和招安的海盗,骑着不太强壮的耕马。
赛瑟呢?雷马萨呢?她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而且她也看不到任何一个莫利斯人。那在与穿骨者大战的火花岛战场上曾经俘获她的恐惧再度俘获了她,她开始策马狂奔。
敌人很快发现了隐心眉,万尔和博龙齐齐向她扑过来,他们当她是白得发光的柔弱少女。大军正在从两侧包抄过来,将隐心眉团团围住。她看见婴之白和李斯特正在奋勇追敌,可是敌人的目标牢牢地聚焦在她的身上,这些乌泱泱的侩子手一个个瞪着猩红的双眼,举起武器瞄准她。
“王要活的!王要活的!不能杀了这女人!”万尔亲王怒吼着,可是对于嗜血成性的神卫和蛟怒者来说,他们情愿隐心眉是个死人,因为年轻貌美的女尸是他们的最爱,如果她被万尔活着交给巴比伦王,那么他们连摸一下的可能也被剥夺了。
隐心眉的马已经被鲨鱼刀砍断了蹄子,马儿哀鸣着跪倒在地,她只能下来独自迎战。烈焰火箭在这种多对一的近距离厮杀中完全没有时间被放射出来,她只能用弓弦当做长剑,另一手拿着匕首,当个双刀武器战士。
隐心眉的力气没有被完全回复,这该死的忽高忽低的身体状况。敌人不断在她的周围被锯成两半,倒在地上,堆积在她的周围,她的能量也在急速地下跌,她感觉自己已经不能再支持多久了。
鲜血飙洒到她的脸上,她整个人就像刚刚从娘胎里才爬出来一样,浑身血污淋漓。援军在哪里?盟友在哪里?那些信誓旦旦保护她的人在哪里?
“赛瑟!”她用最后的力气吼出了声,气喘吁吁挥出圣弓,七个敌人在她周围被割开了胸膛,可是她自己也撑不住了,她单膝跪在了地上。
“赛瑟——”
“撑住!”赛瑟的声音竟然真的回答了她,只是回声非常微弱,他应该正在从外围奋勇破敌从而接近她,若不是她异于常人的灵敏听力,她一定会无法听见这精神上的慰藉,“撑住!我马上就到你身边!”
“可是我没有力气了,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为自己的懦弱和无能感到痛苦,“我救不了你们……”
隐心眉艰难地挥舞着圣弓,那原本轻如鸿毛的武器此刻竟然变得如此沉重,若不是一发发准确的生铁箭从外围射击过来,击溃了不断涌向她的敌人,她此刻已经应该没命了。
“你之前是怎么创造奇迹的?再来一遍,笨蛋!”在这种关头还会骂她是笨蛋的,也只有赛瑟这种人了。可此刻,这称呼却给了她莫大的安慰。
“可是我好像丧失了神之使者的语言,我不能用天上的语言去唱圣歌了。”隐心眉对着看不见的赛瑟喊着,她再度站了起来,手刃敌军,可是效率远不如之前,她的后背和双腿中了数刀,毒性已经开始渗透进入她的血液。
“那就用你会的语言去唱,通用语,风灵洗语……”赛瑟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怒吼声和惨叫声从外围如浪推进她的耳膜,越来越声嘶力竭的砍杀声震得隐心眉头晕目眩,她周围的敌军终于不再把注意力仅仅集中于她,开始纷纷往外突破重围。
“笨蛋,听我说!极乐双子星对你施展了巫术,所以你会丧失力气,忘却神语。快唱歌吧,随便你唱什么,也许管用,也许不管用,但是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看在我为了你砍废了三把剑和整副盔甲的份上,笨蛋,快唱歌给我听!”最后一声,赛瑟几乎是狂吼了。
“花园的夜静谧无声
雄狮和流血的君王
及那离弃爱的新娘
美果坠满了那藤条
美人啊求你来品尝”
隐心眉唱出了这小时候就会唱的隐底莲新娘之歌。仿佛一道白光射穿了整个战场的血腥和死亡之气,带来一股清新的自然风,这风像恋人温柔的手臂爱抚着她的脸,给她带来希望和慰藉,吹散了笼罩在她头顶的绝望和阴森。不仅如此,这风还将远方雄狮的呼号吹入到她的耳朵里。
“快同我驾车离开死亡
在无花果树下吻我吧
我最甜蜜的鸽子女郎
列邦因王的震怒动摇
而我是你谦卑的新郎。
我的妹子身在何方
我的佳偶求你别藏”
“唱得真不错,你以前怎么从来不告诉我你会唱歌?还是你笨得忘了告诉我你会唱歌?”赛瑟的声音带着戏谑的嘲弄,“早知道,我就花钱雇你天天唱歌,一直唱到你嗓子嘶哑,再也没办法对我怒吼。”
隐心眉被他这话弄得哭笑不得,哽咽中忍俊不禁,嗓子已经被完全打开。
“王的心被烈火燃烧
王女将入我的洞房
不要无声如这死地
权杖震撼地的栋梁
王的使者拔刀征战
火的电光践踏恶者
我的新郎你在何方”
她刚刚唱完最后一句,只听得耳边传来震天动地的狮吼声,周围的敌军纷纷溃散,发出恐惧的尖叫。在火光熊熊的战场上,她瞥见两团巨大的黑色暗影正在冲着她的方向猛扑过来。
“怪物!怪物!”六指海魔博龙的声音刚刚尖叫起来,就被一声狮吼截断。
“快撤快撤!”这是万尔的声音。
一只有力的手扶起她的胳膊,那熟悉的嗓音在她耳边再度响起,“沐基洗暗夜巨狮,我今天可真是见识到了。”赛瑟说,“隐心眉,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奇瞒着我?”
两头巨狮发出撼月沉星的咆哮声,在隐心眉面前低下了威猛硕大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