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身躯颤抖着,莫大的恐惧充斥在他心头,像是整颗心在不断地下坠、下坠。
他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秦山,紧接着又看向监狱四周的昏暗,看向墙角的漆黑杂草,看向手持刀剑,时时刻刻来往巡逻的森然狱卒。
他觉得天空无与伦比的昏黑暗淡,耳朵里忽然又响起了燕国的民歌,响起了琴瑟箫鼓,响起了恩师的谆谆教导,响起了出发前与其他人的铁血盟约。
秦山微笑着,似乎很是欣赏这样的一幕,欣赏一位天之骄子沦落入漆黑地狱,欣赏着他的骄傲一点一点消散殆尽,这是他的乐趣。
终于,在这一片沉寂的空气中,伴随着其余几位燕使的凄惨呻吟声,燕山缓缓抬起了脑袋。
他看着秦山,眼眸里忽然迸发出凶光,嘴角牵起一抹狰狞森然的笑。
“秦山,你这活该千刀万剐的孽障,就算我死了变作厉鬼也要来找你,也要将你拖入森然的地狱!”
暴怒的声音在整座监狱中响起,话语是那样的坚决,那样的慷慨激昂,要胜过一切山盟海誓。
秦山的面色陡然变幻,一种莫名的愤怒涌上他的心头,那种愤怒前所未有,要让他癫狂。
竟然目睹了一下午的凄惨地狱之后依旧拥有这样的勇气,这样的高洁魂魄让秦山似乎觉得受到了某种冒犯,他看着燕山的眼眸里迸发出凶狂。
不应该,不应该如此才对,在秦山的预想中,燕山并非是什么百折不挠的好汉,这个来自燕国的太子虽然聪慧,但心性却远远不如荆卫那般坚毅。
“动刑!”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秦山恶狠狠地狞笑,吩咐周遭狱卒动手,他此刻暴怒之下,狱卒自然也心领神会,动用的刑具,甚至比方才面对其他几位燕使还要恐怖。
“这本来是为荆卫准备的……”秦山笑容森然,“现在,便先让你来尝尝滋味。”
燕山听后,身躯止不住地战栗,眼眸里浮现出恐惧。
他并非是大无畏的勇士,甚至与之截然相反,他拥有恐惧这样的情绪,光是先前见到的受刑场景便足以让他惊恐万分。
但这更突显出他的胆魄,大无畏者不值得敬佩,战胜恐惧者才是真正的英豪。
种种阴毒的刑具开始施加在燕山身上,这样凄惨的景象宛如人间地狱,哀嚎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惊恐的嚎叫令人心头颤动。
可如此持续了半个时辰,燕山竟没有求饶过一次,那种强烈的痛苦让他脸色表情变得凄惨而狰狞,让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人类的肌肤,让他如同身处地狱。
可哪怕如此,他也没有求饶过哪怕一次,他并非没有感觉,也并非不会恐惧,而是有什么东西在支撑着他,让恐惧无法侵蚀他的心灵。
“我是燕国最后的脸面……”
气喘吁吁中,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响起,很轻微,但却像是惊雷:“燕国不够强大,上一任国君也不够仁慈,有许许多多的祸患。”
“燕国灭亡了,这无从挽回,只是……”
“燕国还需要脸面。”
“那个失去的国家还需要脊梁!”
“我便是燕国的脊梁!”
“只要我不服软,燕国便还有一根骨头没有断裂,还有一丝脸面尚存,这样即便我死去了,即便燕国覆灭了,那个名字代表的意义依旧还在。”
“我希望千百年之后,依旧有人怀缅我燕国。他甚至不必记得燕国,不必知道我的存在,他只需偶尔想起这个国度,想起这个国度曾经存在过。”
他看着秦山,露出冷笑,痛苦让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扭曲,可眼眸里的决然与狰狞依旧令人心惧:“这便是支撑我的东西!”
秦山瞳孔骤然一缩,他终于知道那种莫名的愤怒是从何而来,七国尽皆覆灭了,曾经的秦国也是如此。
林询如今虽然自称秦国的天子,但此秦非彼秦,任谁也不得不承认,曾经那个好战尚武的国都已经沦为历史的浪花,再不会浮现。
燕国还留有脊梁,但是秦国没有,这便是他愤怒的地方。
他是秦国贵族的代表,是秦国最后的希望,但他做了什么?除去为林询做狗腿之外一无是处,秦国已经没有脊梁了,那样的愤怒来自嫉妒。
他嫉妒燕山,嫉妒这正在遭受酷刑的可怜男人,嫉妒他身上高洁的魂魄。
那样的愤怒令他身形颤抖,脸颊抽搐,让他恨不得一刀将眼前的人砍成两半。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自己不过是林询的狗腿,林询想杀之人,自己没有先为他动手的资格,没有那样做的权利。
他不容逾越,一国大将军,看似威严无限,可若离开了林询,他便什么都不是。
“换人!”终于一声大喝,秦山吩咐狱卒,他的目光落在荆卫身上,狰狞的暴戾在其中闪烁。
众多狱卒听后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才反应过来,在此之前没有这样的先例,秦山从不会在对手未曾屈服的时候便宣布停止。
而这一次之所以不同,一是因为他的自卑,这样的自卑甚至就连秦山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天生要矮上燕山一头,没有与他继续僵持的勇气。
二是因为他对荆卫的恨意太重,这个男人才是他心目中最想折磨,最想令之屈服的人。
实在是曾经燕国夜晚那一战留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几乎如梦魇一般印在他的心头。
有无数次秦山在夜里惊醒,有无数次回想起那样的一幕,有无数次他恨不得将荆卫挫骨扬灰。
光是想一想眼前这男人屈服的一幕,便让秦山浑身上下愉悦得战栗,那种快感似乎来自灵魂深处。
甚至从某种程度来说,秦山恨的已经不是荆卫,而是自己脑海中日积月累越来越沉重的梦魇。
林询与荆卫,便是压在他肩头的两个重担,而如今,其中之一将要烟消云散了,这样的兴奋感让他前所未有的快活,激动得不断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