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询漫步在亭台楼阁中,周遭风景秀丽,秋风徐徐,无数宦官恭敬地跟随在身后。
有人在殷勤地介绍周遭布景,什么东西出自哪位名家之手,什么宝物又花费了多少苦工,他都恍若未闻。
还有女子在远方嬉戏打闹,衣袖飘荡间露出的风景令人沉醉,林询只视若无睹。
他身处人间独一无二的乐土,享受古往今来都未有的荣华,却像是孤零零一人,似乎整座世界都失去色彩,一片漆黑暗淡。
忽然,林询的眉头微微一挑,他看到了这座漆黑世界中的光亮,那是一位戴着斗笠的男人,掩藏在假山之后,与自己挥了挥手。
林询眼眸里有些惊喜,但开阖一次之后便只剩下漠然,竟只装作未曾看见一般,与宦官继续在亭台楼阁中游历。
欢声笑语、美景佳人,林询似乎沉醉其中,待得正午时分用过午膳之后,才独自一人坐在亭下,轻轻饮一口茶。
“你来了。”
他并未抬头,却似乎已经看见那个戴着斗笠的男子从远方迈步走来,看见他清扫过椅子上的落叶之后一屁股坐下。
“来了。”戴着斗笠的男子淡淡道。
“好久不见了。”林询露出一抹笑容,“荆轲。”
“我如今叫做荆卫……拿回了原来的名字。”戴着斗笠的男子夺来林询面前的茶一口饮净,似乎有些烫嘴,皱起了眉头:“我一向不喜欢喝茶,这玩意实在没有滋味。”
林询不答,眼眸里有些恍惚,荆轲拿回了属于自己的名字,这诚然是一件好事,他觉得欣喜,更觉得什么东西似乎变幻了。
他明白,这是自己太过敏感,但那样的感觉无论如何都无法消散。
“你似乎变了。”
荆轲看着林询:“我喝了你一杯茶,你却不与我吵闹,这不像是曾经的你。”
“你今天来是……”林询不答,说着又续上一杯水,看着价值千金的茶叶在开水中沉沉浮浮,没有看荆卫的眼睛。
“我觉得你最近有些奇怪,但谢言说你有苦衷,说你是故意做出这样的事。”
荆卫苦恼地摇了摇头:“可我问他你故意这样做的目的,他却给不出回答。”
“所以我今天来要一个答案。”
“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发自本心,还是有什么计划或苦衷……”
荆卫看着林询,眼眸里光芒灼灼,他在期待。
林询沉默。
他明白自己走的是孤身一人的路,可他也是人,会觉得不安,会觉得恐惧。
事实上,他已经有些害怕了,害怕孤独一人的寂寞。
是否要告诉荆卫实情呢?如果说了的话……便有人能够理解自己了罢?哪怕只是一个人也好。
林询长出一口浊气,低下脑袋,不与荆卫对视:“我做这些事,并非是发自本心,而是因为一个计划。”
“原来如此。”
荆卫呼出一口浊气:“什么计划?”
“不能告诉你的计划。”林询开口。
“我不会泄露。”荆卫道。
“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你。”林询摇头。
“原来如此。”荆卫叹息一声,眼眸里有些灰暗与失望。
他与林询相处的时间很短,但却很了解这少年。
如果林询说自己做出这些事是发自本心,那么他才是真的有什么计划。
而若是他自称有计划,却躲躲闪闪,语焉不详,那么……
“我想要静一静。”荆卫忽然开口,他也是洒脱,语罢便转身,只留下一道背影。
林询默默看着他离去,闭上眼睛,将杯中的茶一口饮净。
“我不与你吵闹,是因为第一泡的茶要倒掉,第二泡才最是鲜美可口。”
这是他最近才知道的事。
他露出笑容。
荆卫的确了解林询。
但他了解的,是曾经的林询。
在各自分别之后,两人都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如今再度相见,许多事已经变得不同了。
林询是故意让荆轲误解,他知道,自己要走的,正是这样的道路。
他闭上眼睛,似乎又回想起了自己借助陈修之手看到的“未来”。
“我唯有独自一人。”他狠狠握紧拳头。
“这才是我的道路。”
农家小院,鸡犬相闻,徐徐的秋风吹拂过来,劳作了一天的老人收拾好农具,天边的月亮刚刚探出头来。
有穿着锦绣衣衫的男人寻路找来,目光好奇地打量起四周,看起来似乎很是兴奋。
“的确是雅致之地……那位先生正应该住在这样的地方。”男人露出笑容,走到院子外,便一丝不苟地整理衣衫,朝屋中的老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这样的场景有些古怪,他是穿着锦衣华服的权贵,那老人却布衣农耕,两人之间的地位似乎对调了,不应该如此。
可那老农人似乎并未因此便诚惶诚恐,与之相反,他的神色很平静,淡淡道:“你不应该向我行礼。”
“岂能如此?”
那男人面色一变:“您是闻名天下的方丘先生,是声名赫赫的大儒……不瞒您说,学生正是看了您的文章才立志写史,您便是学生的老师。这一点,无论地位如何都绝不会改变。”
“名与利都是过眼云烟。”老农人俯下身子,往猪圈里倾倒昨夜剩下的饭食,“我已经乏了,累了,不想再与这些东西有什么勾连。”
“虽然如此,还请先生解惑。”男人忽然跪下,面目肃然。
“我没有什么能教给你的。”
老农人回头望向屋中:“我一无是处。”
“不……”
男人摇头,依旧跪在地上:“这一点,只有先生您能够指教。”
他娓娓道来:“陛下受命我为史官,记载大秦功业。可他却令我胡编乱造,只写盛世荣华,其余一概不能动笔。”
“我是为了记述‘真实’才立志写实,可当今陛下残暴,若是我不从……”
他呼出一口浊气,恭恭敬敬地磕下一个响头:“还请先生赐教。”
男人低着脑袋,战战兢兢,似乎那老人所说的,便是什么无法更改的至理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