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后,天穹宗顶,一决胜负……”陈修喃喃出声。
他缄默片刻,点了点头。
“散去罢。”他挥了挥手,吩咐那位所谓的天帝,“我不会要求停止窥伺,因为我信不过你的承诺。只是……不要再到我面前聒噪,不要再来打搅我的清净。”
车厢顶上的文字缓缓消散,再不见踪影。
而陈修转过头来,朝着谢言道:“秦国的风土人情如何?”
谢言是游离四方的辩士,自然对这些东西早已研究。
他沉吟着思索了一阵,然后才答道:“秦国重法治,擅兵戎,与韩国截然不同,乃是七国之中,数一数二的强国。”
顿了一顿之后,他继续道:“秦国国君残暴、尤其喜欢杀人,听说但凡有违背者,便要行千刀万剐之行,整个秦国朝堂之上,无一不战栗臣服。”
“秦国百姓穷苦,孩童不到十三、四岁便要踏上战场,田地无人耕种,家畜无人豢养,但凡男儿,除去小孩与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尽皆要服劳役。”
陈修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上路吧,去秦国。”他吩咐道。
谢言神色有些紧张:“到达之后,该如何行事?”
陈修闭上眼眸,他回想起了在故乡地球时,自己极喜欢的一则历史典故。
于是他将眼眸睁开,缓缓道出了两个字:“刺秦。”
马车悠悠行驶,不知过去了多久,在一段分岔路口,前方挥着马鞭的林询忽然拉住了缰绳。
前方两条大道,一条通往秦国,一条通往燕国。
林询转过头来到:“去秦国之前,能否先去一次燕国边陲?我有一位朋友住在那里,若是能够邀他同行,应当也会是极大的助力。”
“极大的助力……”陈修在心中喃喃了一句,能让林询都冠以这样的称谓,想必是一个极为不俗之人,反正距离约定的日期还剩下足足十天,倒也不必着急。
陈修点头应下:“想不到你还去过燕国边陲。”
“不是去过。”说到这里的时候,林询不知什么缘由的微微一顿,然后才继续道,“是通过书信结交。”
陈修一怔:“以往不曾见过吗?”
林询摇头。
“不曾见过,你如何知道他会是极大的助力?”陈修不解。
“当然可以知道。”林询满脸确信的模样,“所谓见字如面,从书信之中便可以看出,荆轲一定是世上少有的英雄豪杰。”
陈修一怔:“他叫什么?”
“荆轲啊。”林询转过头来,“你也听说过他?”
陈修呆滞半晌,才缓缓摇头。
这还真是巧到了极点。
同样是燕国,同样是荆轲,同样是世上少有的英雄豪杰……
林询又转过头来看向谢言:“你听说过他吗?”
谢言也摇头。
“真是孤陋寡闻。”林询摇头露出笑容,“荆轲自称燕狂生,乃是当世少有的豪杰。虽然不是修行者,但气魄与胆量都非同凡响……”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低着头从包裹里翻找,好一会才翻出一封丝毫褶皱都没有的书信,小心翼翼地递给车厢中的两人:“这便是我……这便是一位朋友写给他的诗,你们只消看一看,便知道他是何等人物。”
陈修饶有兴趣的接过,那纸上的确写着一首诗,算不上多好,却的确有一番气魄:
“三杯慨然诺,九两赤忱情。
风卷千丈雪,且做行酒歌。
岂敢一人饮?靡费珍馐多。
仰天出门去,对日邀羲和。”
无酒便饮三杯慷慨承诺,无肉便吃九两赤忱真情。
风卷起千丈雪花,暂且用它作歌助长酒兴。
岂敢独自一人饮?靡费了如此之多的珍馐。
仰天出门而去,对日邀请羲和。
羲和便是居住在太阳中的神祇,倒真是胆大包天,连传说中的神灵都敢消遣。
摇了摇头,陈修还想说些什么,难以抵挡的困倦已是再度涌上心头。
他打了个哈欠,将信交还给林询,口中道:“等到了燕国再将我叫醒,这一觉,我恐怕要睡上很久了。”
林询犹豫了一下,忽然道:“我看那本功法上所写,修行者到了高深境界,便可以踏空飞行,一日行千里万里都不在话下,为何你要乘坐马车?”
陈修又打了个哈欠,声音中都透着困倦:“这也是修行。”
“什么?”林询一怔。
陈修露出笑容,浓郁的困意难以抵挡,缓缓闭上了眼眸:“乘坐马车是修行,睡觉是修行,吃饭是修行,饮酒是修行。”
他已经昏昏沉沉睡去了,只有如梦呓般的声音,悠悠在马车中回荡:“谨也慎也是逐利客,优哉游哉是苦行僧。”
林询一怔,下意识便想反驳,可张了张嘴,竟没能说出话来。
不知为何,他竟真觉得这番话有些道理……就算没有太多,也至少有一丝一毫的道理。
谨也慎也是逐利客,优哉游哉是苦行僧。
他在心头喃喃了一遍,摇头失笑。
前方的道路渐渐变得宽阔,阳光明媚,林询明白,自己的道路,从今日起才刚刚启程。
修行者……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渗进了血肉里,这是改变他一生的契机,他明白。
谢言的神色也无比凝重,他知道自己陷入了怎样的巨大漩涡,既觉得惧怕,又觉得兴奋。
他有拯救苍生的梦想,但那原本只是梦想,他浑浑噩噩,不知该去往何处。
至少现在,他有了去处。
不知何时开始响起轻微得难以听到的鼾声,这辆承载着三位截然不同少年的马车,一点一点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有明媚的太阳作伴,依旧是难得的好天气。
有巨大的眼目于天空中悄然注视着,忽地露出阴森又古怪的冷笑。
最终都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