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了,中了!”陈杏梅风一样跑回租住的院落大声喊着,“小姐,小姐,你中了状元了!”
小梅在洪武门外也被打了,不过,由于士子们并不恨她,所以打得不重,只是受了点轻伤,擦了一点跌打药酒两天就好利索了。
韩东育却没有这么幸运,被打得很重,身上多处挫伤,鼻青脸肿不说,口中的石牙还被打落一颗。
好在韩东育富有,请了好的郎中,抓了好药煎了服用,十几天来已经没有大碍了。
但是,身体上的淤青虽已消退,心灵上的创伤却未愈合。
大半年来她偷跑出家,科举未中不说,还白挨了一顿好打。如今前路漫漫不知道如何是好,心情抑郁、惆怅,甚至感到凄苦和彷徨。她又不愿借酒浇愁,便终日躺在床上,九月里甚至也不去院中乘凉。
听得小梅大喊“中了”,韩东育好似一根刚刚制作好的弹簧,从床上一高弹起,跳下床来,快步走到门口大喊:“谁中了?”
“你!你中状元了!”
小梅说完,噗通一声拜倒在地,大声说道:“恭喜状元公,贺喜状元公,高中科学科三甲头名状元!”
韩东育心中一喜,突然又是一凉,嘟着嘴说道:“小梅,你这死丫头,又骗我……哼!你就会骗我,那状元不是韩瑾瑜吗?”
“你就是韩瑾瑜!”
“我叫韩东育,你又糊涂啦?”韩东育叹了一口气,“我回屋了,不理你,告诉你,你以后别给我开这样的玩笑,小心我打你这死丫头!”
“不是的,不是的,小姐!”陈杏梅心中焦急,跳起来,边说边比划道,“你就是韩瑾瑜。元首国公爷亲自赐名。我方才去大街上……好多人,特别热闹,我挤到前面……看到迎接的队伍正走过来……好多人举着牌子,上面写着‘女状元韩瑾瑜’……我问了才知道……就是你,就是你……说是你不能和老爷名里用一样的字,要避讳,国公爷给你改名的……”
改名竟然也不说一声?有这种事?韩东育心中纳闷。
其实,这也是李存真百密一疏,由于工作实在繁忙,真的忘记通知她了。这个工作本来该黑尔来做,但是保罗在坐天山战役中负伤,黑尔回家照顾父亲,同时又和张一鸣接洽铸炮事宜,把铸炮厂的事情向父亲汇报,同时再反过来传达父亲指令,协助监督造炮。
所以,元首侍从室其实是李存真自己在管,常琨也很忙碌没办法兼顾,李存真一心二用,还是出了差错,没有及时通知韩东育,这才闹了误会。
小梅说的乱七八糟,但是韩东育已经听明白小梅所说,突然眼泛泪花,以手掩口,说道:“我中了,我中状元了!”
“你中了,小姐,你中了!你是千古以来第一个女状元!”小梅一甩鼻涕,哽咽着说道,“夫人在天有灵,也会欣慰的,真是老天开眼啊!”
韩东育和陈杏梅两个在院落当中抱头痛哭。就在此时,门外响起高亢的声音:“敢问此处是新科状元韩瑾瑜的住处吗?我等受礼部委派,前来迎接状元公喽!”
王家班里早就已经热闹非凡。魏春城被打当天小翠去帮他抓药的时候就已经听说魏春城是行政科状元了,为了确认消息,便跑到金榜下面去看。为了学戏,小翠也认得几个字,看到金榜上面确实是写的魏春城的名字,便药也不抓,风一样跑回家报信。
那天,魏春城本来已经走到了金榜下面,还没来得及看榜便看到一群进士科的举子在欺负韩东育。男人的正义感和保护欲瞬间冲上颅顶,他气冲冲地走过去和那群旧文人辩驳,可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的言辞正中举子们的要害,竟然惹来一顿毒打。
魏春城知道韩东育是女子,便奋不顾身地趴伏在韩东育身上,挨下举子们大部分拳脚。鼻青脸肿算是小事,口中的牙齿被打落三颗,由于蜷缩成一团肋骨没有遭到什么伤害,但是腿部受创严重,那条本来就瘸了的腿被举子们重点关照,挫伤自不必说,就是大拇指竟然也被踩断。日后魏春城走路怕是要用手杖了。此外魏春城后背受创严重,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是多出挫伤,不得动弹,左前臂骨裂。真是被打得怎一个“惨”字了得?
魏春城嫌弃自己一身病痛,又身受耻辱,心中凄凉,躺在床上也不动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棚顶也不说话。
期间,陈杏梅来看了一次,魏春城身上缠满了绷带,一条腿高高吊起,像死人一样一动不动。小梅说了半天话,魏春城也不回答,小梅以为他是给打傻了,无可奈何之下便留下五十两银子,说过些日子再来。
班主王二看到魏春城这幅模样,心中不忍,便和戏班子里几个汉子来劝。但是,这些人人笨口拙,劝了几天也劝不动他。
王二便说:“我知道你心中委屈,可是处置那群斯文败类你也得给国公爷时间吧?总不能直接就给砍了。我说魏大才子,你都已经是状元公了,心胸该开阔,人家说宰相肚子里能乘船,韩信没有成事的时候能受胯下之辱,你就是挨了一顿揍,也不是多么侮辱。你跟个爷们一样挺了下来,这比那淮阴侯好多了,就是疼点,也不是不能好。哎呀,状元公,你怎么也得吃饭,喝药,这才能好。行,行,行!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一想,你总该为你老娘想想吧?死还不容易吗?难的是活着。你爹你哥都不在了,你要是死了,你娘怎么办?”
终于,想起自己的老娘魏春城动了,喝粥吃药自不必说,此前写戏赚了一笔,银两也不短缺。只是心里苦。
小翠,季红杉和王家班的一群女子给这状元公煎药送水,换药喂粥,半个多月过去了,这状元公身子好些了,精神也大好了。
魏春城正在院落里乘凉,就在此时,门外响起高亢的声音:“敢问此处是新科状元魏春城的住处吗?我等受礼部委派,前来迎接状元公喽!”
顿时,院落里面一阵喧腾。王家班男男女女喧哗着开始收拾东西,经过五六分钟短暂的喧闹后。院落归于平静。
大门打开,使者进入院落里……
进士及第,三甲游街,前呼后拥。韩瑾瑜、魏春城、王定谔等人头戴乌沙,身穿红袍,胸口戴大红花,骑着白色的阿拉伯马招摇过市。这副打扮据说是元首为彰显荣耀而特地赐下的。真别说,确实很是招摇。
后面跟着的是三科的榜眼、探花,再后面则是三科传胪和其他赐进士出身,再后面则是同进士出身。前前后后进士出身的竟然有一千多人。此外再有手持伞盖、避牌,打旗和护卫人员竟然有四千人之多。
四千人的庞大队伍从三山门、朝天宫启程,经过三山街和大功坊,过贡院,然后到达大中桥,再一直向东,不走南京长安街,走洪武门,李存真允许进师门从正门骑马进入皇城。
魏春城一开始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过了三山街,一路人山人海,欢呼雀跃,魏春城的感官终于受了点刺激,逐渐“觉醒”,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中状元”了。突然发现自己旁边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这才发现竟然是韩东育。
魏春城终于说话了:“东育兄……”
韩瑾瑜赶忙拱手,面带笑容地说道:“春城兄……小妹如今得元首赐名韩瑾瑜……”还没说完,眼睛里面已经闪着泪花。
“握瑾怀瑜……好啊……好名字啊……”
两人也算是同患难,虽未执手,但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刚刚过了大中桥,魏春城便看到一群人被押解着向通济门走去。这群人正是在金榜下面打状元的举子们。
王定谔看了看远去人群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些人实在是太过份了。君子动口不动手,何况还是在金榜之下,真是为我们进士科丢人啊。”
魏春城和韩瑾瑜一路都没有注意这个进士科的状元,此时这人说话方才引起二人注意。不管怎么说也是同榜状元,两个人还是很有礼貌的见过了。
王定谔说道:“元首这是故意让这些人从大中桥过去,就是要煞一煞这些人的锐气。”
其实,李存真这么做又何尝不是为了杀一杀缙绅、旧文人和进士科进士们的锐气呢?
“走吧,过了洪武门进了皇城便要见元首了。我听说,钱夫子,苍水先生都在。只可惜,没有一位皇亲国戚。”
王定谔说完,便策马前行。魏春城心道:便是皇亲国戚又如何?都不事生产,坐吃山空,如同老鼠,掏空了大明,不要也罢。
且说,那一群举子被官差押着过了大中桥后便在通济门内停了下来,等待官差验明身份便发往崇明、舟山和西湖流放。
郭联看了看那热闹的人群,不觉悲从中来,可终究还是强忍住泪水,没有使之流淌下来。他后悔啊,为什么要在金榜下面打人呢?好好的进士及第就这样没了。十年寒窗,居然换来这么一个下场。
为什么不事先看一看另外两科的状元呢?那个韩东育的改了名字,可魏春城却是大名鼎鼎,为何不看?到如今,被革了功名,又能怪得了谁?
突然,人群中有人说道:“大家不必悲苦,虽然是革除了功名但是终究还是可以交议罪银,我们进士科的学子终究是不一样的。虽然犯了法,可元首照样也不敢说杀就杀,还准议罪。嘿嘿,还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自古如此,如今也不例外。”
“得了吧!”有人说道,“都怪你,当时要不是你喊打喊杀我们会动手吗?现在却来说这风凉话。要不是你也没罪,又干什么议罪?”
一开始说话的人刚要发火,却听见又有人说:“谁说不是呢?议罪银哪里那么好拿?要三十万两,便是让我卖了十辈子也不够……这辈子全是没指望了……”说吧呜咽着哭了起来。
“大家放心,我父颇有家资,愿意鼎力相助!”
“你家?”有人大笑道,“你家还不如我家呢。卖房子卖地,为的就是换回一次打架?父母殷切期盼,如今……竟然……有何面目再见二老?真是不孝啊!”
郭联说道:“我听说议下流放只要五万。”
“那又如何?”
“只要回家,寒窗苦读,不是还可以考科学和行政吗?”郭联低着头说道。
没想到这话刚说完,一群士子便对着郭联破口大骂,说他毫无廉耻,失了圣人的教诲。一直惊动了官差,官差跑了过来对着众人一顿鞭打,这才让众人住口。
过了一个时辰,众人已经验明身份,便出了通济门,都充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