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整座江湖没人再瞧不起老剑魁始终不拔剑,更没人怀疑他剑道已老,剑魁迟暮。
那一剑如虹当真如同长虹贯日,剑意霜寒十四州。
想来便是叫上一声剑仙,也不过如此了。
闭鞘二十载,拔剑的那一刻,老剑魁长发飘扬,飞袍走袖,与二十年前的意气风发一般无二。
城头上,万剑扶摇剑气近,造化一剑破造化。
更有一锋长三尺,剑气可至三千里。
要以那三千里硬斩三千里!
锈铜剑上生锈铜,老人白须再白眉。剑气仍在涨,年轻剑客那一气何止三千三?
褴褛衣袍猎猎作响,苏敛一声清啸,万把飞剑齐齐落下,浩瀚剑气荡平城头。
叩剑杀剑仙!
锈剑到底只是锈剑,断的并不突然,但总归是比那把早化作齑粉的木剑要多坚持了许久。
一剑拨云见日的老剑魁手持断剑,身子又佝偻了下去,终于像个老人了。
另外那半截断剑就扎在年轻剑客胸口,一剑穿膛。
苏敛笑了,一咧嘴血便汩汩流下,即使如此他仍然在笑,而且笑的极快活。
手一抬,有一剑扬起,悬浮在老剑魁心口,剑气森森。天上万把飞剑动作整齐划一,剑指老人。
一剑穿膛终究比不过万剑穿心。
“不躲了?”
嘴角血如泉涌,苏敛以为藏了二十年的老剑魁怎么也该动弹动弹,而绝不应是那副坦然赴死的模样。
老剑魁没去看天上无数剑锋,只是低头端详着手上半截青铜剑:“你若只是想要我这一身气运,那得再上一气才成。”
苏敛笑道:“苏某说了,今日只要你脑袋。”
老剑魁也笑了,总算放下剑,连同剑鞘一同放下。
“我给你便是。”
虚抬的手掌毫不犹豫的重重落下,万剑下坠,一剑穿心……
雨过天晴总是件令人感到快活的事情,只是今日却没人快活的起来。
所谓剑中之魁应该是只有一个的,出了两个就会惹人争论,甭管老剑魁新剑魁,总归能教许多人争得脸红脖子粗。
江湖上为这破事不晓得争了多少年打了多少架,闹出了无数热闹,从来不会嫌腻。
等到真正只剩下一个之后,反倒没话说了。
太多话想说,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最终也不过是化作一道感慨轻叹。
叹那老剑魁弃剑赴死,更叹一气三千对三千。
泥浆里滚爬出来的公子浑身脏兮兮,抱着坛酒有些怔怔出神,从来不愿意称苏敛剑魁的他破天荒说了句:“大手笔,便是剑仙也不过如此了。”
苏敛坐在他旁边,一张嘴,血还没流出便被酒水灌了回去,然后长出了口气咧嘴道:“服不服?”
李富贵向来是看不懂所谓江湖恩怨的,一剑事一剑了与世家公子来说委实太过遥远了,他也没想着去懂,只是望着那具盘膝坐定的枯瘦身影不由叹了口气。
“老剑魁闭鞘二十年是因为你吧,让一修霸道剑的剑客转修闭鞘剑,什么债如此都不够还清的?”
一坛酒夹杂着血水很快去了一半,苏敛呵呵笑道:“我姐就死在名门正道的霸道剑下。”
“一剑过去,开膛破肚。”
“歪门邪道最是该死,死得理所应当,邪祟哪配活着。”
剩下半坛酒也快见底了,李富贵拎起自己酒坛给他倒过去了一些,没出声。
“我就那般看着,眼睁睁看着,瞧得很清楚,非常干脆利落的一剑,毫不拖泥带水。”
“没有那一剑,现在江湖上该有位剑神了。她天赋比我高的,念书如此,练剑如此,样样如此。”
苏敛又喝了口酒,轻声道:“这是无量山口中的巧合,剑魁入云出,邪祟出剑冢,于是仗剑天涯行正义,再没有比这般巧合更巧合的事情了。”
“那群牛鼻子总是对不通半窍的笨人格外上心。”
“笨人,就该被当做邪祟。”
公子若有所思:“所以洛子书说要踏平无量山也有你的那一口气在里面?”
苏敛摇头说道:“五五参半,无量山不平,难以平天下。”
李富贵抬头远眺,一望无际,视线尽头隐隐有黄沙荒土。
“听说无量山有个痴儿,十窍不存一,要修那大长生道,而且还有望长生。”
苏敛嘿嘿一笑,讥讽道:“所以说做人要做个混蛋,偶尔行善,这样别人念叨你的时候就会说,其实这个人心肠并不坏。”
李公子没接他话茬,望了眼那半截深入胸膛的断剑,说道:“不是说观得天机便有刀剑不入的金刚体魄么,好歹是得了造化的剑仙,怎么还能被扎成个刺猬。”
苏敛没理他,只是默默喝酒。
“我去把老剑魁埋了?城头埋剑魁,挺合适。”
“有你什么事,会有人管的。”
“谁?”
“姓林的秀才。”
两坛酒很快喝的精光,向来喜欢与苏敛抢酒喝的李富贵这次显得很大方,只是浅酌几口,大部分都落入了苏敛肚中。
酒喝完了,苏敛悠悠靠在城头,看了眼收拾酒坛的李富贵。
“怎么还不走?”
李公子将酒坛放好,见他眯眼半躺着好不自在,便问道:“我在等你,你在等什么?”
苏敛笑着指了指胸口断剑:“我在等死。”
李公子瞪他一眼:“公子人脉五湖四海,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能寻出神医吊住你那条狗命。”
没了酒堵,苏敛口中鲜血便开始汩汩往外溢,他只是笑:“有哪个大夫乐意结交你这败家子。”
“闭上你的臭嘴。”
公子变了脸色,不由分说拽过他胳膊抗在肩上。
苏敛不说话了,血仍是从口鼻往外冒。
有一花狸猫般的身影窜上城头,呆呆站定。
苏敛吃力抬头,望了她一眼,咳了咳:“借你的那一剑在后头,自己去拿。”
一张嘴,血便涌了出来。
公子咬牙切齿,背着他往下跑,狠狠骂道:“你他娘的闭嘴。”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爬城头恨不得一步一歇的李公子下去时半步都不停,嘴里骂骂咧咧,脸色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