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还有几天就要过年,梦想集团的人们都眼巴巴的盼着拿工资过年,最近几天上班,严岩都被保安提醒不要把车放在公司车库里,问其原因,因为按照往年的经验,每到这个时候就有人来堵住公司打大门讨要工钱,到时候车子可是开不出去的。
严岩只能依照行事,把车停在公司外面的路边车位,心想自己也没有领到工资,还需要提防讨要工资的人,本是通病相怜,却要互相伤害,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事情。
该来的始终是要来,过了几天真有一群人拉着横幅堵着公司的门,老老小小,闹闹嚷嚷。两三个保安明显显得势单力薄,却也苦苦支撑。
人们要求见公司负责人,保安只有解释说负责人并不在公司,人们又问他们什么时候在,保安说领导行踪见首不见尾,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什么时候会去,人们又要求给负责人打电话,不能躲着拖着,保安说打电话也没用,领导在外地也赶不回来,赶回来了也是人一个,没有带钱在身上。
情绪激动的人们要闯进公司,眼看局面快要失控,行政经理从五楼到一楼每个办公室喊:“公司里的男同胞快下去一下!”
严岩听了,也磨不过情面下楼,边走边想,这应该不会出现什么打架冲突事件吧?要换了十几年钱上学那会,肯定奋不顾身冲在前面,但是眼前这事,却不是那么简单,人家工人要工钱是理所应当,咱不能无理还逞能。
公司一干人冲下楼去,严岩慢下脚步站在后面,公司有人一脸傲气骂骂咧咧,有人又中间拉架双方劝说,终究两方在拉拉扯扯中各自站好阵营,没有继续下一步激烈动作。
对方人群有个老者大声说:“几年了,这么点钱拖了几年都不给像个什么话,今天老子什么事都想明白了,老子什么都不怕,你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看你们今天能把我怎么样。你们老板成天在外面花天酒地,包二奶,外面儿子都生了好几个,一天花几万十万别以为我们不晓得,我们这么点工钱几年都不给,今天不给个说法,今天我们这群人是不会走的,你们公司也别想下班!”
这一席话竟让严岩听的哽咽,旁人也默不作声,停顿数秒才有人劝道:“唉,我们是不会赖账的,只是结账需要时间,这里银行有一笔钱马上要到啦,保证年前一定把钱给你们结喽。”
听了这话,人们稍许安静,却还是有人质疑:“这话我们都听了好几年了,你说话能算数不?”
这个问题却没有人回答,只是不停有人说:“放心,放心……”
就这样僵持着,一些人也慢慢散去,严岩眼看事情渐渐淡了下来,也跟着上楼去。
到了中午,讨工资的人散去,不知道公司是怎么解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拿得到工钱。办公室同事笑说每年都是这样,他们早已习惯。
恰在这个时候,张总监告诉出纳,以后同事们的保障不再由监事长杨总监签字,因为他已经辞职了。
严岩听后,心里立即想起刚到公司给自己训话那以为刚直的形象,又看其他同事,好像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嘴里小声吐出一个哦字,心想这也并不奇怪,公司这个样子的状态,怕很难有人坚持到底。突然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涌上心头,毕业这么多年,从水泵公司到钢材贸易公司,再到现在的梦想集团,自己并不是一个要一个大富大贵,要过灯红酒绿的生活,只是想要一个稳定,公平公正的环境,用自己所知所学发挥自己的作用,可是一路走来,总是不尽如人意,家族企业总是利益为自家亲戚作想,排挤外人,私企业文化注重洗脑奴化培训,耗尽员工精力,最后又遇到表面风光,实际一团乱麻的大集团。
严岩感到无力。
回想就如昨天的时代,自己和同窗好友们意气风华,天不怕地不怕,一呼百应,看谁怼谁,如今三观尽毁,不光妻儿老小一直对自己怀疑,连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
苦上心头,随手拿起桌子上一张公司通知文件,上面说马上要过年了,请各部门同事准时参加年终总结大会。好奇的问:“咱们年终大会主要干些啥呀?”
谢大姐回答:“老板骂人。”
“然后呢?”
“吃饭。
终于等到总结大会,为什么要说终于?因为这是全体人员翘首以盼的大会,按照惯例,大会结束,就要发工资了。
这一天,精神抖擞,大家都早早来到酒店的会议厅,忙着,聊着,随机找最熟悉的同事坐下,前前后后总共两百多人,电子显示屏放着张学友二十多年前的演唱会,曲目遥远的她。
前排的位置自然留空着,桌子上立了一牌子,依次写着各位老总的名字,这些名字听着熟悉,而鲜见其人。严岩大致看了一下,好几个都不认识,具体领导什么岗位,也不得而知。闲的没事,只能拿出手机对着电子屏幕拍了一张张学友演绎的照片,发到朋友圈,写道:“年终大会,居然能看张学友的演唱会。”不一会儿,就迎来了好几个点赞,有人回复:“不错啊,这么大一会场,公司大气。”
严岩苦笑。
待前排立牌人士陆续到场,会议正式开始,由行政文员小钱主持。第一个议题是总结去年一年的成果。
虽然在过去一年里,打打牌抽抽烟,但是总结下来也有半个小时的成果,主要是对过去项目账款的催收,数名退休人员的养老保险也顺利办理,各个子公司的税务申报,没有出现延误申报,漏报的情况……
待一系列无关痒痛的事务总结完毕,就是对未来的展望和规划,展望的主要内容和总结的差不多,也是在今后一年的时间里,继续催收过往项目的账款,发放好退休人员的工资,按时申报税务,做到不漏报不延误不被罚款……
最后有请集团公司的主席刘总讲话,对过去的总结和未来规划进行润色和添花。
刘总肤色黝黑,身材胖,步伐就显得越发沉重,手上价值不菲的手表和脖子上价值不菲的项链闪闪发光,气质非凡,一看就是一个大老板。
从金丝眼镜里透露出的目光,仿佛要把每一个人的心看透,与其对视,不由得显得紧张。那目光像是鼓励,也像谴责,好像在说:“就你这样,你还想拿工资?”
待刘总坐定,前排领导都自动翻开了自己桌子上的大笔记本,认真的记着,保温杯里的水蒸气腾腾往上冒,不小心一看就像寺庙里的香火。那严肃认真的表情,就像稍微露出笑意,便失去了威严。
刘总说:“今天我看了一下,人还是比较齐,怎么个齐法?还是这些老面孔,新人新员工都辞职走完了是吧?”
这一句话问得大家不由得做好了心里准备,刘总这是又要开始骂人了。
“我们刚才在总结汇报过去一年的成绩,也还是认认真真的总结了接近了半个小时,我就请问我们的相关领导和人员,这么点事总结了半个小时,你好意思不?”
“我们的现状是什么?其他人不敢说,我总敢说吧。现在我们的情况是,没有一个正在做的项目,以前的项目款全都还没有收到。最近两年在各个郊县开了那么多子公司,你们这些董事长,总经理老是在抱怨政策收紧了,相关手续不好办,那我们以前怎么办了的?你们平时做了些什么工作?总结过工作中存在的问题了没有?想过怎么去解决没有?还有没有人去做这些事情?你们在座的各位老总,你们工资拿得高吧,比那些做事情做得多得多的刚毕业大学生工资都拿得高吧,你们平时在做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不就是早上十点来上班,下午两点打麻将嘛,你们还是要合适一点。”
“我们梦想集团曾经多么辉煌啊,我年轻的时候是在工地上做事的,我们这一行有些什么水份规则我是一清二楚,我为什么不说,我作为老板,我能体会得到你们的难处,你们说你们有家庭,要生活。你们想过没有,如果公司都没有了,你们拿什么来生活,一把年纪出去了再去找工作,还拿得到现在那么高的工资不?你们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都说我们公司没有兵,全是领导,全是总,我说是水浅王八多,遍地是大哥。什么总啊?你手下一个人都没有,你摆什么老总的谱,话说是我在这里当皇帝这么多年,我骄傲过吗?我还是谦虚的一本正经的做事,我在外省,在京城成立那么多公司干什么,不就是为了公司嘛,你们挣不了钱,我只有成立投资公司融资嘛。你们手底下为什么没有兵,你们知道为什么不?我给你们说为什么,那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看你们一个二个都歪成什么样子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公司始终还是在发展,我们成立的投资公司业务也不错,但是那种懒人注定是要被淘汰的,你不要以为公司把你开除了,你按照劳动法会得到一笔赔偿,我不怕赔,赔你那么一点儿钱你能用多久,你能富不?”
“我知道有人说我们做的投资什么项目的,是在打擦边球,做的是左手进右手出的事。不懂不要乱说,我融了资就可以搞项目嘛,难道还要等坐吃山空?你们不是抱怨没有发工资吗,钱来了你们又东说西说扯七扯八,是不是你们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光给你们拿钱就最和你们意思?我六十多岁的人了,做了一辈子生意,我看透了,我公司垮了无所谓,我改坐牢去坐牢,你以为你们日子就好过?人这一辈子,就是要虚实相结合,不能老是玩虚的,对不对。”
“今年我们融资就融了几个亿,明年再上涨几亿是没有问题的。你们说我们公司会不会垮?不但不会垮,形式还是一片大好。”
“所以,今天我还要宣布一件大事,就是会后我们同样会把每一位员工的工资发了,大家回去安心过年!”
会场鼓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这个气候大家突然觉得,老板其实也挺不容易。虽然平时他有几个老婆,也不知道养几个孩子,偶尔豪赌豪赌,但是对公司,他还是用心良苦的。
有人甚至开始内疚起来,以后该干的工作应该还是积极努力有效率的干。
会后公司专门派了一个司机开车到银行去办理转款手续,还了过去的贷款。
司机张师傅一路上因为快要拿工资也很兴奋,一路上都在在给严岩讲公司的内幕,比如老板外面有几个儿子,几个女人之类。说得两眼放光很是羡慕,对老板的敬仰犹如涛涛之水,连绵不断。
眼看严岩也听得高兴,张师傅画风一转,又讲起了自己的泡妞史,也是连绵不断。
严岩看看张师傅,暗自揣摩,张师傅人到中年,也不是大帅哥,更不是有钱人,对他的风流韵事半信半疑。
到了午饭时间,严岩找了一家饭馆和张师傅一起吃饭,开好发票准备报销。
张师傅拿出手机,搜了一搜附近的人,随意加了附近几个好友,问对方要照片。不料这回还真有人回信息发照片,张师傅心里暗喜,连忙把自己的照片发去,邀约对方饭后见面。
没想到对方爽快答应,张师傅只能给严岩说好话,请严岩下午一个人在银行办手续。严岩心想这银行的手续,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就答应了。
吃完饭,张师傅开车离去,和严岩约好办完手续再来接。两个小时以后,严岩走出银行,给张师傅打了电话,张师傅很快赶到,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回公司的路上一直在讲今天和女网友见面的细节,说最近打麻将手气不好,却还是有一些桃花运。
严岩犹如在看一部小说,惊讶的同时,却心里老是盘算着明年公司如果又继续这样下去,长此以往自己怎么办?
回去挨个发了工资,财务部门的事情还没有完。
财务办公室对面的神秘办公室主任赵主任今天终于现身。这个办公室一直有个文员妹妹在这里上班,每天不知道在具体做什么,很少言语,只是安安静静拿一套CPA考试资料研究。
今天赵主任来了,稍微变得忙了一点,打印复印资料弄了半天。
这赵主任四五十岁,话语不多,一身黑衣,一撇小胡子更增加了其神秘感,财务部门的人员都不敢怠慢,赵主任在手机上看电视连续剧的时候,都帮他把茶泡好,食堂的饭都打好放在桌子上。
赵主任没吃两口,继续看电视,看到高兴时,哈哈大笑起来。突然又看见旁人惊愕的看着他,立即又收住笑容,恢复没有表情的状态。
又过了两个小时,待一系列手续都准备好了,赵主任拿出其中相对应子公司公章,对着手里一堆资料仔细检查,逐一盖章。
盖完后起身走进张总办公室,一会张总就出来给严岩说,快和赵主任一起去银行办理新的贷款。
赵主任把资料拿给严岩,严岩起身到车库开车,车库里晃眼一看,资料里居然有五百万的采购合同,供应公司的发票都开好了。
严岩和赵主任来到银行,这赵主任到了银行,和银行工作人员的话语却多了起来,就像回到了自己的故乡,感觉心里暖暖的,脸也泛着红光。
三下五除二,办了贷款手续,严岩把回单和资料拿回公司。张总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今年半年的着落,又有了。”
赵主任办完事,又走了。轻轻的来,轻轻的走。
严岩忍不住问谢大姐:“赵主任是什么来路?是老板的亲戚,还是过去的伙伴?”
“咦,都不是,以前银行上班的,现在退下来了,老板专门找来办事的。你看工资表就知道,他的工资不低吧,比我们好多人都高。”谢大姐悄悄说。
严岩似懂非懂,看谢大姐这么神秘的样子,不敢继续追问。公司人多,知道过多对自己不一定有好处。
过了一个星期,公司账上到了一笔款项,四百七十万,贷款期限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