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手术,二次手术,二次手术……
陈冬生的脑海里联想起父亲坠楼后的第一现场,他像发疯了一般反复念叨着这四个字,身怕自己忘掉什么关键信息。
二次手术,这就意味着在父亲摔倒之前进行过一次手术,急救?不!急救最多也只是止血,镇痛。
手术同意书上明确指出,任何手术都需要先经过家属同意,患者拥有知情权。
这也就是说……
“乱码,帮我分析一下,从二楼摔下来,脊神经断裂的可能性有多少?”
“几乎不可能。就算是撞到腰椎间盘,髓核脱出,最多也只是挤压脊神经,如果神经这么简单断裂,那脊髓和上皮细胞都是吃干饭的了。”
陈冬生知道父亲由于长期做瓦活的缘故一直有腰椎间盘突出的症状,他每次回家都是腰痛,用冰敷几下或者买些膏药贴贴。
就算真的有什么问题,也不至于神经断裂这么严重,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夏至,我有话找你说。”
“就,就在这说吧。”陈夏至这几天都没上学,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她说话时颤颤巍巍,完全不像她的作风。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陈冬生盯着陈夏至,拿出手机,“你打电话的时候,老爸是不是已经在手术了?”
陈夏至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挤出一个“是”字。
“说!大声说!说清楚点!”
“呜呜呜,是!是我害老爸成这样的!”陈夏至再也忍不住,一下子稀里哗啦地哭了出来,眼泪鼻涕到处都是,“是他们让我签字的,他们说,我如果不签字,就不给老爸手术。”
手术同意书这东西看似很合情合理,可同时也是一些无良医生用来威胁病人的霸王条款,他们会列出各种可能的风险,风险越多,他们能被追究的责任越少。
“可是哥!老爸就躺在我面前!他疼啊!”陈夏至想起了当天血淋淋的场景,病架上老父亲不停地哀嚎,护士们围着他注射各种药液,麻醉剂、消炎针,气派的主刀医生带着三四名助手昂首阔步,像饱经战事的老干部一样威风凛凛。
“让开!让开!”
急诊室的白光照在陈父干瘪的躯体上,犹如一只被观察的小白鼠,所有的器械和医务人员都已准备就绪,就等陈夏至签字手术。
护士长安慰陈夏至说没事的,他们有全恒水市最好的技术设备和最优良的医生,保证陈父手术平安无事。
可是谁料想手术中途,那名主刀医生慌忙地从急诊室里出来,手套上沾满了鲜血,似乎忘了手术还在进行中,他被自己所犯的错误吓到了!那是一个严重的失误,这个失误如果被追究起来,可能还要负法律责任。
但是他清楚院长是一个怎么样的人,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故作镇定,走完了一个手术该有的程序,冷静地清洗医疗用具,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医护人员都默不作声,因为他们都在等待,等待来自院长的救赎。
……
和陈冬生估计的差不多,陈父被送往恒水市第一人民医院以后的影像资料全部被删除了,仿佛这个病人从来没有到过这家医院一样。病历被修改,CT磁共振的检查结果被更换,全部显示为:脊神经断裂。
陈冬生找院长,院长不见,找当地卫生部门,也没有说法。
无奈,他只好找市区的医疗事故鉴定会,申请医疗鉴定,鉴定结果为:因无确凿证件和有效记录,暂定为“非医疗事故”。
唯一能帮陈冬生的只有法律武器了,可是他什么都不懂,不知道怎么请律师,更不知道如何上法庭诉讼。最关键的是,他没有证据,没有那名“刽子手”隐瞒手术失败的证据。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陈冬生四处奔波,像一只无头苍蝇那样东撞撞西撞撞,他不知道找谁帮忙,也不知道去哪儿找人。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那样的无助。他孤零零地坐在大街上,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袭来,冷风吹过,刺痛他的内心。
他开始后悔,后悔没有陪在父亲身边,后悔为了赚钱而忽视家里人。
他想哭,可是哭不出来,如果他这个时候哭了,那这个家就完了。
当初他生病的时候,老爸一定也是这样四处奔波吧。
陈冬生想起那段最黑暗的日子,他头疼不止,是父亲领着他在恒水市于冀州之间来回跑,是父亲坚信着他的儿子不会就此倒下,也是父亲,在陈冬生命运的拐角,默默守护他,陪伴他,这个男人明明看上去那么渺小,微不足道。
为什么?为什么我现在才发现呢?
他宁愿当一辈子配角,把主角的位置,留给他心爱的儿子啊。
陈冬生的鼻子越来越酸,他咬咬牙,努力让自己清醒。
与此同时,陈夏至也在网上求助,可是得到地是来自全国各地网友的捐款,陈夏至连忙将这些捐款退还过去,说:谢谢你们大家,你们的心意我心领了。
网友惊天风云:加油!一切会好起来的!
网友星空上最强的男人:祝叔叔早日康复!
网友虫虫害:ღ(´・ᴗ・`)比心
网友染瞳v: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网友小明同学: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你mmp啊!”陈夏至在qq上把王小明揪了出来,“你是不是在线?装什么死啊!”
“在在在,我一直都在,我啥时候说我不在了吗?”
“那你是不是知道我爸的事了?”
“大概。”
“什么叫大概?”
“他掐指一算不就什么都知道了?”陈冬生突然从旁边窜出来,加入到二人的对话当中,“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了。”
见陈冬生出现,王小明一直没有回话。
陈冬生打字道:“能不能让我见见你师父?”
这时三人的聊天群组里突然多出了一个萌萌哒的小老头头像,身着红色寿衣。
“你好。”
“你好。”陈冬生习惯性地回复了这句话,可是下一秒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你你你你你你!你是老头儿?”
“对,我就是你口中的老头儿。”
“现在的老人都这么时尚了吗?连qq都会玩(惊呆)。”
“学到老,活到老。”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这个群聊变成了四个人的群组。陈夏至的头像是一名网红美女,陈冬生的头像是一幅雪景图,王小明的头像则是一副眼镜。
冬生:老头儿,我想见见你。
老头儿:这不是见了吗?用你们年轻人的方式。
冬生:(汗)这也算吗?
老头儿: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冬生:对,能不能救救我父亲,我不想他以后半身不遂。
老头儿:我们只是出家人,不是医生。五十年前的那场动荡,让我们失去了太多太多,与我有着深厚革命友谊的同志一个个离我而去,在这片我所热爱的土地上,永远沉睡了。我能给你的东西已经尽数给你了,剩下的还得靠你自己走咯。
冬生:黄帝外经?
老头儿:(点头)你错误地使用了它,懂?
冬生:你是说我拿它赚钱吗?
老头儿:赚不赚钱,那是你自己的事,只是天道有轮回,万物有更替,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万变不离其中。换言之,那么长的路你偏要把它走死,走窄,那只能怪你自己咯。
冬生(大笑):老头儿你真有意思。
老头儿(狂笑):不不不,小兄弟你更有意思。
和这位神秘的道门祖师对话,陈冬生感觉心情舒畅了很多,殊不知和他对话的人,只是王小明一人而已。
王小明一人分饰两个角色,非常非常勉强,他只是将师父所说过的话照搬拼凑在一起,没想到陈冬生这个网络盲这么好糊弄。按理来说,王小明这样做已经违背了师意,因为师父给他下过死命令:一年之内不得干涉陈冬生的任何行为。
王小明之所以出去打工,打工回来也不见他,正是因为这道死命令。
王小明曾经问过师父,为什么会看上陈冬生。
师父感慨道:“汝,可信命乎?”
王小明虔诚地点头:“以前我不信,可是自从跟随您以后,什么都信了。”
在王小明的眼中,道门祖师是一个现代化的“法爷”。他亲眼见证过什么叫人工“天气预报”,什么叫人工“地理探测”,什么叫夜观天象,洞察八方。那些在外人看起来玄乎的东西,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在这名期颐老人身上全部实现了!
“以前老夫一直信,但是自从遇到陈冬生以后,就不信了。”
“噗”!!!
王小明差点笑出声,什么鬼,反套路吗?
但是祖师爷依旧十分严肃,他带王小明来到一个地方,那是一片花园。
“这里不是恒花公园吗?”王小明诧异地问道,他不知道师父要带他来这儿干嘛。
“恒花,即永恒之花,世人皆称这里的花永远不休不息,春有桃花冬有梅,秋有桂花夏有荷。”
“是的,也算是本市一大奇观吧。”
“你可知,这是为何?”
王小明摇头。
“这里原本是一座庙,正是老夫歇脚用的行观。是值正月初八,大雪纷飞,一男子带着襁褓中的婴儿来找我求名。方是时,天生异象,风起云涌,院内草木丛生,花飞满天。”
“太,太夸张了吧。”
四氣调神大论中有云: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之谓顺应天道,可这大冬天的,唯独这座庙里生机勃勃、生气盎然,偏偏只是因为一个婴儿。
“故老夫赐名为——冬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