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相停下脚步,扭回头,眉宇之间的皱纹更深了一些,他又抬起头,看看附近,整个相府的家仆,知道魏相在谈要事,也就没有一个在附近的,只有炉燃烧的声音,魏相想了想,重新坐了下来,说道:“这么说,翠烟阁的人把我的令牌拿出来用了对吗?”
吕成君说道:“正是如此,原本我已布置好了围捕的阵势,却被翠烟阁的人用你的令牌调开了,故而只能抓到重山派的余党,若是没有出这个岔子,便是如最初规划的那样,将重山派和翠烟阁的人一网打尽。魏相,临行之前,你可没给我说过这件事啊。”
魏相没有正面回答吕成君的抱怨,而是自言自语说道:“如此说来,咱们的计划还是太过明显,被人看穿了。”
“什么意思?”吕成君说道,“难道不是因为令牌导致的问题吗?”
“当然不是。”魏相说道,“我的令牌,是送给翠烟阁阁主的,如果没有暴露咱们的意图,他是来不及把令牌送到江州的,若是计划得再妥当一些,应该可以避免这个问题,不过叔德,此事是我谋划的有些问题,不是你的问题,能解决重山派的事情,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日后再有事情要去做的时候,要把令牌的事考虑进去。”
他是这么安慰吕成君的,但吕成君却仍是有些难以释怀,继续问道:“可是,魏相,你调动州府兵马的令牌,为何会交给翠烟阁?”
魏相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事情是几年前的时候,当时全国各处,突然都出现了翠烟阁的人闹事,不是找官府闹事,而是找那些江湖门派,骚扰攻打暗杀投毒,无所不用其极,你是水坞的人,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吕成君点头说道:“我知道。”他想起了张堂主在船上之时说的那番话,想来魏相便要说这件事了。
果然,魏相说道:“你知道就好,那件事发生之时,对于朝廷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不知为何,这件事传到了天子耳朵里,天子召我进宫,让我处理这件事,那时候我对朝政处理的很顺手,但江湖上的事,说实话,并不是我所擅长的。”
吕成君听着魏相说的话,一个词在他听来有些刺耳,于是开口问道:“魏相,且慢,你说不知为何传到天子耳中?”
“啊,是了,”魏相点点头,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事,“这么说来,前几日天子能听闻江州发生的内幕,说不定,那时候天子得到消息的通道和现在得到消息是一个来源。”
这样的说法就比较好接受了,吕成君说道:“如果这样的话,那便是翠烟阁一直有直达天听的通道了。”
“这个暂时让我慢慢调查,先说完令牌的事,”魏相说道,“处理江湖中的事,就要先搞清楚翠烟阁是什么地方,我查了很多材料,也跟很多有过地方经验的朝臣讨教过,但在他们那里,翠烟阁的身份有些特殊,全都有所隐瞒,我想了想,十三年前的时候,亲王出西域前,曾经带人入蜀处理过翠烟阁的事,所以我就写了封信,让当时还不是侍郎的韩公替我跑了一趟西域,向亲王讨教此事如何处理,等到韩公回到长安之后,带回了亲王的亲笔信,给了我一个地址,在剑州地界内,我便派人去了。”
吕成君一品他这句话,顿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当即问道:“什么?难道说……魏相你和翠烟阁接触,乃是亲王他指点你去做的?”
魏相点点头,说道:“是啊,朝中知道翠烟阁阁主身份的人不多,即便知道,也不敢对其他人说出来,他的身份太过敏感,天子也不会希望有更多的人此人的,所以当我在亲王的信里知道他的身份时候,我就明白亲王是什么意思,要解决各地翠烟阁的事,非得跟这个人接触不可。”
吕成君问道:“就不能……调动兵马在各处直接剿灭吗?”
魏相摇头说道:“哪有这么容易,各地翠烟阁的人冒出来,皆是零零星星,不会大张旗鼓的出来,他们只在害完人之后,才留下翠烟阁的标记,在出事之前,这些人身上又没有印记,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我即便能调动再多的兵马,也没法查出来这些人。”
吕成君自知有些失言,于是说道:“原来如此,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没什么,我接着说,叔德你先听我说完,”魏相说道,“我派了人去剑州,按照亲王所说的地点,的确跟那位翠烟阁的阁主接触到了,不过让我很吃惊的是,派去的人返回之时,给我带来的消息,却是那些各地并起的翠烟阁中之人,并非是那位阁主所派,背后另有人在做这件事。”
吕成君点点头,这个说法和张堂主的说法并无差别,魏相专门停了下来,等吕成君提问,但见到吕成君并未提问,便觉得有些奇怪,问道:“怎么,这些事情你都知道?水坞本事这么大的吗?”
吕成君摇头说道:“并非如此,魏相,在钓矶山下的时候,张堂主曾给我说了这些事情,他的说法与魏相您所说的没有什么不同,还说他们翠烟阁与魏相并不是敌人,所以我并不吃惊。”
“这样啊,”魏相说道,“那我反倒好说了,在翠烟阁阁主带给我的信里,说道他自从十三年前那一次亲王入蜀之时,便幽居山中,不理世事,翠烟阁的事务,只是做些生意,够衣食用度便足够了,现在有人冒用翠烟阁的名号,他也正好要调查这件事,希望我能帮他一把。”
“所以魏相您就又派人过去了?”吕成君问道。
魏相轻轻摇头,说道:“不是,是我借着处理吐蕃事务的机会,去了剑州一趟,直接见了那位翠烟阁的阁主。”
“你们是怎么谈的?”吕成君又问道。
魏相说道:“天子要我处理各地冒出来的翠烟阁事宜,翠烟阁的阁主要控制各个地方冒用他们名声的人,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所以就商量下来,我给他行个方便,送他了两块令牌以供各地同行,他则想方设法控制住各个州府内冒出来的这些翠烟阁人众,不让他们搅乱江湖中的事,我给他提供一个方便,他给我解决问题,我们当时就是这么谈的,不过现在想来,这里面还是有一些问题的。”
吕成君点点头,顺着魏相的话说道:“没错,如果最开始的前提,是天子通过翠烟阁的通道得到了各处翠烟阁闹事的消息,这件事便有可能打一开始就是翠烟阁阁主策划的,让天子注意到这件棘手的事,朝廷处理不了,便需要找上他这个名义上的翠烟阁阁主来办,如此一来,魏相你岂不是当了他重出江湖的帮手吗?”
魏相点点头,但旋即又摇了摇头,摇完头,却又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这样说也有道理,但你的推想之中,缺了一步,那便是如何找到他这个隐居山中的人。”
吕成君想了想,恍然大悟,说道:“哦,这么说来,是亲王他给您的地址,如果他不给魏相您方位,恐怕您会用别的方法解决这件事的。”
魏相说道:“是啊,找翠烟阁的阁主,是亲王让我去做的,据我了解,二十年前天子登基的时候,这两人是实实在在的对手,以至于十三年前,亲王调动各路江湖人士,共同进剿翠烟阁,这样的人,会坐视翠烟阁做大吗?”
吕成君想了想,正想点头,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说道:“不对,有可能。”
“有可能?”魏相问道。
“不错,只是这个可能……不太妥当。”吕成君说道。
“怎么说?”魏相又问,同时起身,将屋门关好,再返回座位上。
吕成君考虑了一会儿,说道:“我这句话,或许不当说,或许不该由我来说,魏相,此言……且不可外泄,若是被别人听到了,我这个说话的人,和您这个听的人,对咱们两个可能不是好事。”
魏相何其聪明,当即便明白了吕成君的意思,说道:“你是再说……养寇自重的事?”
吕成君压低了声音,说道:“西域各个部族,在亲王到了西域坐镇之后,已然安分了许多,只是若是西域没了危急之事,天子又已然成年亲政,他这个曾经摄政的亲王,便需要一个重回朝中的理由。”
魏相半晌没有说话,整个屋内,一片沉默,等了一会儿,魏相说道:“叔德,这些话,的确如你所说,是不能乱说的,今日你我说完,便不应再提此事,翠烟阁的事,暂且放一放,此事你就不要自己去找线索了,我来处理,你有这个想法,是你看得透彻,但切记,在长安城里,看的透彻可不是什么好事。”
吕成君立刻说道:“我明白,魏相放心,此事我不曾对任何人说过,今后也不会和人何人说此事。”
魏相点头说道:“好,就这样吧,你在江州做得不错,今日就是如此了,对了,你去江州的那个名头,关于军粮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吕成君说道:“我抓了江州府里处理军粮的那个人,人我已经押在了城外,尚未进城,我没有单独审他,全凭魏相你来处理。”
“好,你做得很好。”魏相说道,“不要让他进长安城,往东带到新丰,我派人去审他。”
吕成君站起身来,拱手说道:“好,那在下暂且告退了。”
“去吧。”魏相也站起身来,整理一下衣冠,转身从后面屋内取出一本古书,递给吕成君,说道,“我就不多留你了,你这么急匆匆的过来,一路上看到你的人也不少,待会儿出去之后,你要跑一趟待贤坊,我这里有一本古经书,是自欧阳老相那里借来的,你替我送过去。”
吕成君明白这是混淆视听的手段,把亲王拉进来当作障眼法,于是接过古书,说道:“我,我这就去,魏相,那吕某便告辞了。”
魏相点点头,起身送客。
相府门外,文墨店老板这一次坐在了屋里,没有出门,虽然没有出门,但屋门开着,他的目光还是看着相府门口,店里伙计出门去了,店里只有他一人,一幅百无聊赖模样,拨弄着桌子上的镇纸。
忽然之间,相府大门再次打开,老板放眼看去,却见之前进门的吕转运使,此刻被魏相亲自送到了门外,卫兵牵来马匹,两人就在马前寒暄了几句,吕成君翻身上马,转身将一卷书册模样的东西塞进了马鞍囊内,向魏相一抱拳,随后策马疾驰而去,魏相送走了吕转运使,转身便朝相府大门内而去。
老板看到吕转运使向西而去,还有些奇怪,在这长安城内,吕转运使有居住之处,却在城东南方向,向西而去,去往何处便是个问题了,正在他思索之时,却见魏相突然在相府门口停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一样,就站在那里不动了。
文墨店老板正奇怪之时,却见魏相转过身来,径直穿过马路,朝自己店铺而来,这一动作着实吓了文墨店老板一跳,当即振作起来,整理衣冠,胡乱抓过一本账目,开始低头翻阅起来,心中还在盘算着,要说魏相此时过来,倒也不是不可能,或许是需要跟谁写个什么信件,或是家中文墨储存不多了,正好自己店铺靠近相府,管家或许在忙别的事情,以魏相这几天亲民的派头来说,倒也不是不可能自己过来。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时,魏相已然踏步走进了他的店铺,见店老板正在低头查点账目,便咳嗽了一声。听到这一声,店老板抬起头来,一见是魏相,立刻堆起笑脸,从柜台之后跑了出来,说道:“呦?相爷!您来了!您要点什么?”
魏相想了想,说道:“嗯……倒不是想要什么东西,店家,你伙计呢?”
“哦,他啊。”店老板说道,“那小子跟我说他明天要跟人一道出游,去买件新衣服去了,相爷,我看您兴致不错,您有什么吩咐您跟我说就是了。”
魏相走近店老板,店老板马上低头弯腰,一幅恭顺模样,却见魏相附在店老板耳边,轻轻说道:“我要你帮我跑一趟腿,送个信。”
店老板一愣,直起身子,问道:“送信?”
“怎么?不能办吗?”魏相反问道。
“不是不能办……”店老板连忙说道,“就是……相爷,您要送信,那不是有的是人吗,小的做店面生意,伙计又不在,以小的这腿脚,若是误了相爷您的事……”
魏相连连摇头,说道:“诶,不会误事的,我看啊,你这个人要挣钱,靠得也不是这个店面,就算没人看店,也不会有多大损失,你不先问我要你给谁送信吗?”
这话一说出口,店老板头上立刻便冒出了冷汗,支支吾吾地说道:“呃……相爷,您……您说吧,是要给谁送信?小的照办就是了。”
魏相左右看看他这店铺,说道:“你取纸笔来,我就在这里写一封信,你帮我送到窦相府上,就说是我派你来的,若是他明白我的意思,就在今晚宵禁之前,派个人到我府上来,我有事要跟他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