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之内,天子退了朝,返回后宫之中。
尚未落座,一小太监走到卫总管身旁,小声说了两句什么,卫总管听了,脸色大变,赶忙来到天子一旁,天子见他神色恐慌,于是问道:“什么事?”
卫总管看了看左右宫女侍从,天子明白他的意思,一挥手,让在场众人暂且退下,等人都出去,卫总管才说道:“皇上,江州密报,莫广帮水坞吕成君做事,死在了钓矶山。”
天子登时一拍桌子,问道:“什么?!为什么莫广去了钓矶山?!”
“这……”卫总管支吾不言。
天子挥手说道:“你马上去待贤坊,宣皇叔进宫。”
卫总管赶紧提醒道:“皇上,王爷现在陈仓附近,宣他进宫,尚需时日。”
“那就找欧阳公过来,”天子一瞪眼,卫总管赶忙低头,“现在就去,朕要问个清楚。”
“是,老奴这就去。”卫总管立刻退了出去,一路小跑穿过宫廷步道而去。
绵州,龙安县。
顾仪与侯柏仙进入龙安县城之内,顾仪牵马在前,左顾右盼,寻找可供投宿之处,侯柏仙牵马在后,却低头不语,全然不似之前的乐天派头,在思索着什么很认真的事情。
县城并不大,因其临近龙安山而得名,平日里也没什么往来客商,因此县城之中只有一个不大的客栈,顾仪顺着县城大道走了一路也没找到,跟人一打听,才知道只有城西有一座小客栈,穿过许多巷落,两人总算是来到了客栈门口。
客栈有些破旧,但总的来说还算干净,也没有小二在门口迎客,天色已晚,去找张太守安排的向导不太合适,还是先找个地方休息,第二日清晨再出发比较好。
没人迎客,自然也就没人牵马,顾仪只能暂且让侯柏仙看着马,自己来到客栈之中,客栈之内十分空旷,两层的小楼一层全然没有宾客,柜台之后坐着客栈老板,正百无聊赖之际,见有人进来,有些惊奇。
顾仪上前,客栈老板起身问道:“这位客官,可是要住店?”
顾仪左右打量了一圈,觉得此地尚好,于是说道:“是要住店,我们有两个人,要两间,你们有人照料马吗?”
“当然有当然有,”老板站起身来,朝着后面喊道:“小二!干活!”
“来了!真稀罕,今天还有客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客栈小二肩上搭一毛巾,一掀门帘便冲了进来,见顾仪站着,便问道,“客官,有何吩咐?”
客栈老板说道:“别废话,去门口照料一下牲口,快去!”
“我这就去!”那小二飞快地跑了出去,没一会儿,侯柏仙便走了进来,对顾仪说道:“马我交给那个小兄弟了,没问题吧。”
客栈老板说道:“没问题没问题,我们店的小二虽说活泼了一些,但人还是可靠的,他是我兄弟家的娃,平日里就喜欢照料牲口,两位放心吧。”
顾仪一路上住了不少客栈,但像这个客栈一样冷清的却不多,客栈要是开到了这种境界,那也该开不下去了,顾仪问道:“我听人说,这县城里,只有这一个客栈,想来只有一个做客栈生意,不说客似云来,起码也不会很差,怎地如此冷清?”
客栈老板观察了一下两人,叹口气,说道:“二位是外州人士吧,想必不了解我们龙安县,这县城之中,原本有三座客栈,往来客商或是江湖中人也有许多,奈何多年前出了事情,就成了今天这样了。”
顾仪看天色尚早,不急着休息,于是看看空旷的大堂,说道:“我们二人的确是外州人,不知情况,若是老板不嫌弃,此地有何风土,可否给我二人讲一讲?”
他看向侯柏仙,侯柏仙接话头,说道:“差不多也是吃饭的时候了,给我们准备点酒菜吧。”
老板闲得发慌,有人乐意聊天,当然是好事,他点头应允,对外面喊道:“小子!干活!”
小二没从前门过来,而是又从后门跑了出来,来到三人面前,说道:“来了!两位客官的马我牵到后院了,真是不错,嘿嘿,小的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牲口呢。”
顾仪还没说话,侯柏仙先咧嘴笑道:“那是当然,这马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的,当然是好马。”
此言一出,顾仪便皱起了眉头,想想侯柏仙买的刀就知道,他说花大价钱买的东西,那肯定是花了个难以想象的大数,他真的很好奇这个大汉到底是什么家底,出手如此阔绰。
一旁老板抬起巴掌轻拍到小二脑袋上,说道:“别嘴贫!赶紧到后厨告诉你大妈,有客人要酒菜!快去准备!”
“是!好!”小二摸摸脑袋,转头便又冲了出去。
老板对两人陪笑道:“二位不要见怪,我兄弟家就是相马贩马的,这小子喜欢就是喜欢,没别的意思,两位不要见怪。”
顾仪听他这么说,反倒有些奇怪,问道:“既然是相马贩马的,那想必此城中有许多用得到马的地方,马也不是耕田的牲口,这生意要么是有客商往来,要么是有信差军务,可我看着城里,好像不像是有这些人,反倒这里人都很奇怪有外人来。”
老板摇了摇头,说道:“二位客官先坐,我先去后厨看看,待会儿端上酒菜,我再给客官好好说说这里的事吧。”
话都这么说了,侯柏仙和顾仪自然不会再追问,老板去了后院,顾仪和侯柏仙挑了个干净的桌子坐下,大堂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侯柏仙落座之后,想起一路上自己想的问题,开口对顾仪说道:“顾兄弟,你告诉我说,这龙安山里已经没有铸剑识剑的人了,我还是不太相信啊。”
顾仪有些无奈,今日清晨之时,两人离开露营之处,顾仪觉得这个大汉人还不错,实在是忍不住了,告诉了侯柏仙他被人骗了,他那把刀是假的,根本不能拿来御敌,那些卖刀的人让他到龙安山去,找鉴识刀剑的庄园,根本就是骗他白跑一趟,等到侯柏仙察觉到自己被骗,那些骗子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可说是说了,侯柏仙却压根不相信自己被骗,顾仪无奈之下,拿着侯柏仙的刀,把上面的瑕疵薄弱之处一一指出,怕侯柏仙不信,还把他一路上听到的关于那个山庄的传闻一股脑都告诉了侯柏仙。
可就算是这样,侯柏仙依旧我行我素,非要去亲眼看看才行,还反问顾仪,既然那里都是废墟了,顾仪自己去那里干嘛?
无可奈何之下,顾仪只好告诉侯柏仙,若是说了,他又要罚自己一个小错了,侯柏仙听了这才作罢,但仍是要亲眼看个明白才能决定,一路之上,侯柏仙都在想着这件事,顾仪也没办法,就由他去想了,这到了客栈,侯柏仙一开口,问的却还是这件事。
顾仪说道:“侯大哥,你若是不相信我,你干脆待会儿问问这里的老板得了,我的消息也是听来的,咳,反正你都到这里了,再跑回买刀的地方找骗子的麻烦也肯定来不及了,干脆明日去看看就好了,多想也无益。”
侯柏仙却摆手说道:“不是啊,我当然相信顾兄弟你了啊,但是我也相信那个卖我刀的铁匠啊,我和他无冤无仇,他干嘛要骗我。”
顾仪扶着自己的额头,叹气说道:“你的钱给他了,还要什么冤仇……”
“钱?”侯柏仙歪着脑袋,说道,“那东西哪有刀重要,他可是把刀给我了。”
顾仪哑口无言,这话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侯柏仙还想问,通往后院的门帘打开,老板端着两坛酒就进来了,在他背后,小二端着几盘凉菜跟着,两人来到桌前,摆上酒菜,老板说道:“热菜待会儿就来,两位,先尝尝我这店里的酒怎么样?”
顾仪两人自热点头应允,老板为两人倒上酒,顾仪尝了一口,只觉酒清淡可口,甚是柔顺,刚想夸上一句,一旁侯柏仙却“啪”地将酒盏放下,说道:“老板,这酒也太淡了吧。”
老板一脸尴尬,说道:“客官,这是我自己酿的酒,平日里都是自己喝的,若是不合客官的口味,还请客官见谅,我可以去找别的地方打一些来。”
顾仪看向侯柏仙,说道:“这酒我喝着不错,若是酒都像是你带的那种烈度,喜欢酒的人恐怕得少上七成。”
侯柏仙哪管这个,从腰间取下酒葫芦,里面的酒剩的不多了,他要来两个酒盏,倒了两杯,端起一盏对老板说道:“你先别走,尝尝我的酒。”
老板推辞不过,只得端起酒盏,顾仪还没来得及警告老板,老板便尝了一口,果然不出所料,老板立刻被侯柏仙的烈酒呛住,匆忙放下酒盏,捂住口鼻便开始咳嗽,小二慌忙上前拍老板的后背,顾仪拿起茶壶给客栈老板倒了一杯茶,扭头对侯柏仙说道:“你看!我就说了你的酒太烈,不要随便给人喝,你还不信。”
侯柏仙拿起老板喝剩下的那盏酒,一饮而尽,面不改色,说道:“怎么可能,酒这件事你肯定是骗我了,你们都喝不出来吗?我这才是好酒,”他指着老板自己的酒,说道,“这也能叫做酒吗?”
话音未落,自二楼有人长歌道:“田家有美酒,落日与之倾。醉罢弄归月,遥欣稚子迎。是谁说这里的酒不好?”
顾仪抬头看去,却见一翩翩公子自二楼走下,手持折扇,派头十足,侯柏仙听到他这么说,站起身来,说道:“是我说的!这里的酒不好,不合我的胃口!”
客栈老板这会儿才缓过劲来,开口说道:“客官,你这酒,实在是让人难以入口啊。”他转头对扶着自己的小二说道,“小子,按这位客官的意思,去城南买些更烈的酒来吧。”
“慢着!”那公子却说道,“店家的酒,在下是十分认可的,若是有人觉得不妥,起码要先说服在下才行。”
“这……”小二有些无所适从。
侯柏仙拿起另一个倒着自己酒的酒盏,说道:“好不好喝,你可以自己评判,咱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先尝尝我的酒再说。”
顾仪全然不想惹事,问一旁的老板道:“这位公子是何许人也?”
老板小声说道:“这位公子和你们一样也是住客,不过是昨日到我这店里的,喝了好几坛酒,恐怕是一直睡到现在,你们来之前我看他没醒,也就没告诉你们。”
那边公子听了侯柏仙的话,眉毛一挑,说道:“讲道理便好,酒拿来,我尝尝。”
侯柏仙听他这么说,面露喜色,端着酒盏便朝那公子而去,顾仪赶紧起身说道:“公子且慢!那酒喝不得!”
侯柏仙已经把酒端到那公子面前,他身形高大,比那公子高上一头,那公子接过酒盏,对顾仪说道:“谢这位公子美意,但既是与人争执,这酒,在下岂能不喝?”当下仰起头来,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看他一口喝下,顾仪和客栈老板都有些傻眼,侯柏仙哈哈大笑,拍手说道:“好好好!你能喝我的酒!好!怎么样?我这酒是好酒吗?”
公子放下酒盏,咂咂嘴巴,又看看酒盏,抬起头来,眼神之中充满了鄙夷,说道:“这也叫酒?”
“你说什么?!”侯柏仙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像是变脸一般,立刻换上了一幅怒容,伸手便要夺回酒盏。
他这夺回酒盏的动作实在太大,他虽无心伤人,但在旁人看来,这简直是要动人,抬起手来就是一掌自斜上向下,想要劈手夺回酒盏,却好似要一巴掌扇在那公子脸上一般。
那公子毫不含糊,两脚向后小跃半步,空着的手一拉一带,借着侯柏仙这一掌之势,把侯柏仙的力道往自己身侧一引,身形转了半圈,侯柏仙没保持住平衡,竟顺势摔了出去,“哗啦”一声,扑倒在地,撞翻了许多板凳。
顾仪起身便要劝架,却被吓呆了的老板挡住,还没从桌内出来,却听那公子说道:“在下走南闯北,喝过的酒有许多,却没见过你这般无礼又自大的酒鬼。”
侯柏仙哪能受这气,当下跳将起来,喝到:“你不喝便不喝!怎么动架!我不怕你!”随即握紧拳头便冲了上来。
那公子身子一侧,从容躲开侯柏仙招式,抬手便又引着侯柏仙摔了出去,眼看事情要闹大,顾仪总算是自桌后跳了出来,说道:“两位且慢!不要动手!”
那公子听了,扭头看向顾仪,但侯柏仙吃了两次亏,哪里肯善罢甘休,当即又冲了上来,顾仪见状,飞身上前想要阻拦,那公子却以为顾仪想要为自己的朋友助阵,朗声说道:“你二人一同来,我又何惧?”
顾仪身法较快,两步便来到那公子与侯柏仙当中,他知道侯柏仙只会刀法,其他的一窍不通,看准侯柏仙动作,右手一挥,便拉住了侯柏仙的臂膀,一推之下,侯柏仙倒退两步,顾仪正待说话,却听得背后风声袭来,他立刻转身,眼看公子一掌已然拍到面前,顾仪立刻提掌相迎,“砰!”地一声,顾仪退了半步,那公子却倒退三步,说道:“好强的内力!”
眼看两人还想打,顾仪赶紧拉住侯柏仙,说道:“且住!侯大哥!咱们不是来惹事的!”
侯柏仙在顾仪手里吃过亏,知道自己比拳掌不是顾仪的对手,被他拉住,自己毫无办法,只得赌气说道:“顾兄弟!他先动的手!你拉我干什么!”
那公子听了,简直觉得此人无理取闹,说道:“你手都抬起来了,却是在下先动的手?”
顾仪把侯柏仙按回到板凳上,对那公子赔礼道:“公子莫怪!我这朋友做事鲁莽!性情与众不同,但却不是个恶人!多有得罪!”
那公子听顾仪这样说,刚才那般傲慢地气势也收敛了一些,说道:“这位公子倒是好说话,武功也的确不凡,若是愿意请在下喝酒,在下自然也不会多计较。”
侯柏仙虽然赌气,但却被顾仪牢牢按住,听到那位公子这么说,马上嚷嚷起来:“你们那酒就是不行!就是不好!你们喝!我不喝!”
顾仪一脸无奈,那公子看侯柏仙还在争执酒的问题,全然不提自己刚才摔了他两次的事,也意识到此人可能的确没什么恶意,于是说道:“若只是酒,我这里还有另一种酒,我说你这大汉,要不要尝一尝?”
侯柏仙听他这么说,马上来劲了,说道:“你也有酒?拿来我尝尝。”
那公子呵呵一笑,对顾仪说道:“公子稍等,我这就取酒来。”
眼看他转身便要上楼,顾仪拱手问道:“尚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那公子拍了一下自己脑袋,说道:“未通报姓名,是在下疏忽了,在下牧松客。”说完,便一跃跳上楼梯,取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