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牢之的这番话,颇有些开诚布公的意味。刘家虽然出身将门,却已经走出了一位方镇刘义之。身居高位的人,自然就不怕无人可用,先不用说刘家的亲戚故旧,便算是淮北当地的大族子弟,也不会拒绝刘家的征辟。所以刘牢之才说,更愿意相信这些投身刘家的寒门读书人。
在刘家的治下为官,那可不像在其他地方,可以成天喝酒赏花,游山玩水。刘家的官,以佐吏起步,手里可用的人极少,基本上什么事就得亲力亲为。若是在任上出不了成绩,别说转不了正,恐怕就连佐吏都干不下去。现在一品汇书社里面有大把的人等着,每次考试基本上都是全员参加,择优录取。这边免职,那边马上就有人递补过来。每每褚善、扈昌他们写信回来,都会提到工作的辛苦。
不过再怎么辛苦,这也是“官”那,是人上人啊!只要做得好了,不但自己有了前程,家族的门户也可能得到提升,这可是惠及子子孙孙的事!
刘牢之接着说道:“我常年在外,对诸位都不认识,也只是看过你们的履历。这样吧,你们依次自我介绍一番,说一说自己的情况,聊一聊自己的志向。”
于是,众人便开始了自我介绍。刘牢之让侍从拿过这些人的履历,对照着边听边看,不时地还要用笔做些标注,有时候还会向他们提出一些问题。
何靖在一旁看得气闷,对孙无终抱怨道:“这个阿全,吃个饭不好好吃,偏要长篇大论地搞成了工作汇报。这些事,等到宴会散了单独去说不好吗?”
孙无终也不太懂,敷衍道:“道坚这么做,总有他的道理。我们且喝酒吧,道坚家里的这些酒,可真是不错!”
何靖失笑道:“这白酒,天下间就只有刘家在酿。他家招待客人的酒,都是窖藏多年的,断的是醇厚无比!”
两个人一面说着,互相喝起了酒来。
冯乔在一旁看着,也不禁感慨。这些书佣和自己一样出身寒微,有人能给一个做官的机会,都是打破头一样去抢。刘牢之通过这样随意的方式,让这些书佣们表现自己,同时也让他们感受到自己的关注。这些出身寒微的人,被世人忽略的太久了,猛然被这样重视起来,很难不起忠心报效的念头。
这次离开京口,冯乔已经很难再和自己共事了。安融想着这几年两人一起共事的时光,颇有些不舍。
冯乔笑道:“安兄还要看开些才好。郎君现在重用寒门读书人,除了征辟他们到各级官府之中任职,也安排他们到刘家的农庄里任职。以后安兄身边的帮手变换地肯定会很快。郎君和安兄都是讲规矩的人,只要这些人按照规程做事,就出不了大问题。”
安融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这个年龄,不管做什么事,但想求稳,不想身边的人和事出现大的变动,可偏偏刘牢之喜欢把人换来换去的。
冯乔听了,低声道:“这也是郎君的制衡之道。一个人在一个位置上呆的久了,容易把那里当成自己的私人领地。让管事们流动起来,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杜绝这种事。再者,一个人长时间做同样的事情,容易思想僵化,不愿变动。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就即便是为了这三把火,也应该把管事们动起来。”
安融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不去想这些烦心事。耳中却响着刘牢之的声音:“去淮北的这些‘县丞们’,只是第一批。等你们在淮北站住了脚,会再派一批读书人作为你们的助手。”
书佣们都兴奋地鼓起了掌。
有更多的读书人加入地方官府,不但意味着自己有了帮手,而且意味着自己将要得到升迁。刘家治理地方,都是先讲求发展生产,因此县丞做得其实是主簿的活,主管文书、户籍,以及征收赋税。只有当官府稳定下来,才会讲求法制。县丞负责司法和治安,在县令空缺的时候,可以代行县令的职责,这有利于提高官府对地方的控制力。用刘牢之的话来讲,就是“只有等地方官府能够养得起更多人手的时候,才会增加官府的佐吏”。
何靖在一旁看得直摇头,不明白为什么刘牢之宁可把县令空缺,也不让这些人出任县令。
好大一会儿工夫,众人才做完了“自我介绍”,刘牢之总算是对这些人有了一个详细的了解。刘牢之没有那么好的即时记忆力,四十多个人即便是对着履历认了几遍,也没能全部记住。不过有几个自我介绍做得好的,还是被刘牢之记住了。
最早站起来说话的那名书佣叫俞康之,乃是最早一批的书佣组组长,与褚善、陶辙他们资历相同,拟出任刘家礼科的科长;后来表态要誓死报效的那位,叫做徐奎,乃是江北学校的一名老师,拟到汝南郡就任一名县丞。不管这两人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都给刘牢之留下了一个很好的印象。
和书佣们畅谈了一会儿对他们的期待,场面甚是热烈。刘牢之好不容易脱身出来,这才举着酒樽到何靖和孙无终案前敬酒。
“两位能到寿春来相聚,真是欢迎之至。等豫州平定下来之后,我们一起到淮北打拼。不把胡人打得向我们臣服,誓不罢手!”刘牢之被敬了多次酒之后,纵是海量,也有些头晕了,说话的舌头也大了起来。
何靖听了,暗暗摇头。现在整个北方都被胡人控制着,汉人无论是人口还是地盘,都被压缩到极致。这种局面,即便是刘牢之把整个淮北控制在手中,也难以扭转。
“打拼的事,慢慢再说。我且问你,才卿早就到了寿春,怎么没有见到他?”
刘牢之使劲睁了睁眼:“高家的别院在医馆镇。——呃,才卿和祖明去陆城了。朱辅家的二小子曾经跟着袁家兄弟来攻打刘氏庄园,我让才卿他们去报仇去了!”
言者无心,听着有意。陶素听到“朱辅”两个字,登时竖起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