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坚是不是领兵参与围攻寿春城的战事了?”邓遐皱眉问道。
刘牢之点了点头:“不错。本来我只想护住刘家的产业的。哪知道袁家兄弟不知好歹,竟然主动打上门来!就这还不算,袁贵诚为了对抗朝廷大军,竟然以寿春降燕了!”说到这里,刘牢之有些气愤地道,“燕国左卫将军孟高,率骑兵一万,进入兖州,围了东燕郡的司州兵马。我刘道坚最恨的就是勾结胡虏的事,袁家想要把寿春搞乱,我自然是容不得的。”
邓遐有些生气地道:“袁贵诚是被桓温陷害的,你怎么可以随意攻击他!”
刘牢之皱眉道:“宜城县伯这话,可是帮亲不帮理了。袁贵诚有没有罪,不是小子能够评判的。不过袁家的人攻击刘氏庄园在先,这总不是假的。总不能他被冤枉,就拿我刘家开刀吧?总不能他来攻打,我就得伸长了脖子等着挨砍吧?”
邓遐默然。他只是听说刘牢之参与了攻城战,就开始责备他,没想到这小子当场反驳了。从刘牢之的角度来说,袁家既然侵犯再先,他出手相攻也没有什么错处。至于是否投向燕国,邓遐却不怎么看重。
“胡彬、高衡这些人也都是豫州军府麾下的战将,怎么竟然于旧主兵戎相见?”邓遐摇了摇头,叹道。此时的人的忠义观念,与后世还是颇有些不同的,似邓遐的这种想法并不稀奇。好歹当着刘牢之的面,邓遐没有提及刘建的名字。
“‘旧主’之称,我们这些人家可承受不起。”刘牢之不满地道。要知道刘建、高衡和胡彬这些人,都是地方郡守,并非袁真征辟的军府属吏,而是朝廷的官员。他们与袁真之间并没有什么“君臣”之义,所以这‘旧主’是称呼不得的。
此时不管是官场还是民间,对于名声还是很看中的,如果背上一个“背主”的名声,对刘家、高家这些人家的子弟可没什么好处。
邓遐“嘿”了一声,颇有些懊恼。
刘牢之劝道:“宜城,纵然袁贵诚原先有些冤屈,他勾结燕国,背叛晋国总是事实!不管怎么讲,他这叛逆之名是摆不脱了。君不见,陈郡袁氏都没有人为其辩解吗?”
邓遐怒道:“你三番两次说袁贵诚勾结燕国,可有真凭实据?”
“这是自然的。在下虽然人微言轻,却不是什么信口雌黄之辈。燕主慕容暐派出的信使温统,袁瑾向燕国派出的信使朱乾之、爨亮都在我的手里。”刘牢之也有些不乐意了。
邓遐甚是意外。他还以为刘牢之说袁家勾结燕国乃是朝廷军队攻克寿春之后对袁家泼的脏水,谁知道刘牢之竟然连双方交往的信使都拿住了。不用说,双方交往的重要文书,也一同落入了刘牢之的手中。
邓遐辩解道:“袁贵诚无故受桓温陷害,心存怨愤。既然他选择了反抗,自然要找帮手,这也没什么稀奇的!”
刘牢之看着邓遐,失望的摇了摇头:“这哪里是寻找帮手!《诗经》说,兄弟隙于墙,外御欺辱。袁贵诚与大司马有怨,举兵叛乱或许没什么。但是他向胡虏借兵,欲分裂国家,岂是为人臣子的作为?在下原来敬佩宜城县伯的高义,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一个只有匹夫之勇的莽夫罢了!”
“你——”邓遐指着刘牢之,登时大怒。
刘牢之却夷然不惧,冷笑道:“自永嘉之乱后,匈奴、羯、氐、羌和鲜卑五胡乱华。我中华族类,几至断绝。向外寻求帮手?嘿嘿,宜城以为,这是三国分立之世?若被秦、燕两国得势,我们丢得,可不仅仅是晋国的国祚!而是以后我们的子子孙孙都要受胡虏的统治。孔子曰,‘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中原神州之地,我汉人祖先的栖息之地,如今却被氐族占据了关中,被鲜卑占据了河北。汉人在秦燕,十不存一!似宜城县伯这等汉人的精英,却认为勾结鲜卑分裂国家乃是可以不得已而为之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邓遐被刘牢之一番义正言辞的话说的懵了,心里不禁开始迟疑:“难道真是我错了?要不然为什么人家这么理直气壮?”
刘牢之见邓遐虽然被自己说得对不出话来,却并不曾有丝毫愧疚之心,知道有些思想是根深蒂固的,邓遐未必能接受的了。
“宜城县伯老说袁贵诚乃是被桓温构陷入罪,他乃是不得已起兵反抗。在我看来,这却是荒谬无比的!”刘牢之见说不动邓遐,干脆从根上说起。
邓遐被刘牢之说得摸不着头脑,索性任由刘牢之继续说下去。
刘牢之便从袁真和太宰司马晞的关系说起,谈到了两人在北伐之前互通使节的事。袁真在北伐战事中可疑行为,也被刘牢之一一指出。末了刘牢之才反问道:“宜城县伯请为我解惑,这袁贵诚真的就是被冤枉了吗?”
邓遐听了,只觉得心一直在往下沉。殊未知,袁真的背后,竟然是司马氏的人。这司马氏为了自己的江山,竟然置数万北伐将士的安危于不顾,非要使这些下作手段让桓温兵败。桓温真的兵败了,却把矛头指向了为司马氏出头的袁真,这只不过是狗咬狗一嘴毛罢了,哪里有什么冤屈可言!自己一时意气,竟然因此口出狂言,开罪了大司马……唉!
“依道坚所言,这次北伐兵败,建康朝中的君臣,在其中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邓遐无力地问道。
刘牢之冷笑道:“司马氏不过是利用袁贵诚罢了!偏偏陈郡自诩名士高才,可以扭转乾坤的人多,先有殷浩,后有袁真,一个个被人利用而不自知,到最后,哪个不是落得兵败被废的下场?”
邓遐脸上一红。刘牢之嘴里说的是殷浩和袁真,却未始没有隐喻邓遐的意思。大司马和袁真之间的恩怨,看来真不是自己能剖析清楚的。他叹了口气,越发消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