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月的扫荡,成绩还是很漂亮的。江北盐场一下子多出来两千五百多口人,还收获了不少猛兽和牲畜,一时间各个地方人满为患。安置这些人是个劳心的活,安置不好,是要出大乱子的。刘牢之和刘平、冯乔等人商议之后,决定仿效芜湖,建立多个基层组织,从芜湖、合肥等地调拨一些管事和账房,再从流人当中招募一些副管事,让他们自行按照人数招募人口充实自己的组织就行了。
“从流人中招募识字的人,拟提拔为副管事或者教书先生?”
这么多流人当然不可能让他们聚在一起吃闲饭,刘牢之安排林飞训练新招收的三百部曲,安排冯乔带着一部分人在荒原上垦荒,安排刘平带一部分人修建土楼和房屋。干活吃饭的闲暇时间,管事们便向这些流人,宣布了这样的消息。
这个时代识字率是很低的,绝大多数流民都是不识字的,所以听了这样的消息也没什么反应。但也有一些例外,比方说,这几天都在随众人夯土筑土楼的阳畋。
阳畋本是山阳郡人,兵家子出身。他小时候喜欢趴在私塾窗户上听老师讲课,后来被老师发现,经过考校,竟然发现他比别的孩子学的都好,老师很喜欢他,没有收他的束修便让他跟别的孩子一起上学。长大之后阳畋四处游学,颇有所成,奈何父亲和哥哥先后战死,军府便要征召他当兵,没奈何,他只好带着侄子逃了出来,流落到了这荒原之上。
侄子阳衡道:“叔父,刘家招募识字的人呢!”
阳畋“嗯”了一声,小声道:“我们是兵家,又不是犯了法,这身份便是遇赦也不赦的。刘家本是将家,岂有不捉拿我们的道理?”
阳衡想了想,却道:“叔父想的差了。这些日子刘家招收部曲,哪里管你是不是兵家子,都是直接拉走就是!”
阳畋拍了拍侄子的肩膀,摇了摇头:“你也不看看拉走的都是些什么人?除了抓获的土匪,便是这荒原上的恶少年,这些人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不安稳的,唯有把他们编练成伍,用军法约束着才行!咱们呀,还是先看看吧,别掉到坑里!”
阳衡听了,知道叔父持重,也没有再劝。
与阳畋不同,单平原来就是个私塾的教书先生,只因性子耿直,被乡豪不容,流落到了荒原上,这些日子也在协助修建土楼,听管事的说了这事,忙过去找管事的询问详情。
那管事展修热情地道:“想要应募啊?三天之后,在刘主管处报名,当场考校,录用之后待遇优厚!不知道地方?没事,到时候我亲自带你们去!”
展修不能不热情啊,他这个管事只是因为在盐场踏实肯干,被刘平临时任命的,过几天还会回到盐场做工,这些个识字的,不知道哪天就成了自己的管事呢!想到这里,他暗下决心:“听主管说刘家要开扫盲班培训我们这些平时表现得好的人,到时候我一定好好地学,争取也能做个管事!”
单平接着问道:“请问管事,不知道要考校些什么?”
展修回答道:“说是要当场念一段书,如是想做副管事,还得会算术才行!”
单平点了点头:“多谢管事!”说罢行了礼,转身回去了,只见后面还有几个人等着要问呢。
数百里外的芜湖,赵艾正领着从芜湖农庄招募的识字人,与亲人们告别。四月中的时候,赵艾便接到了刘牢之的任命,任命他为江北农庄的大管事,负责筹建江北农庄,还任命其弟赵炳为芜湖第二农庄的管事;同时任命原芜湖第二农庄管事张存为芜湖农庄大管事,掌管芜湖四个农庄的运作。
刘家重视读书人,所以不光是原本就识字的庄客,便是这两年在学习班中表现出色的人,也可以被庄子里推荐为教书先生。
除了赵艾,队伍中最显眼的,便是翟贞的长子翟恭和书佣组长樊晨夫妇。
翟家南来以后非常恭顺,翟羌率领第二船队也非常的尽职尽责,所以刘颂在征得刘牢之的同意之后,举荐翟恭为江北农庄的账房,同时征辟翟贞的长女翟萧为芜湖幼稚园的老师。
樊晨是与翁龢一起进得一品汇书社,现在翁龢已经从芜湖令刘和之的幕僚,转为芜湖县主簿,算是踏入仕途了,这些和他一起来的书佣们当然眼热的很。但是刘牢之曾有明言,以后推荐入仕,首选刘府西席,所以尽管江北偏远,还是有很多书佣抢着报名,樊晨托了妻子钟氏的福,两人一同申请到江北任教,这才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
码头上,赵艾对张存说道:“当年咱们这些人惶惶然渡江求活,若无刘家收留,不过是沦为人家的僮客,操劳一生。如今虽然咱们依然地无一垄,却已经是掌管数百人的大管事了,住结识的房子,吃穿不愁,子弟还能读书识字,也有了前程。每每想起这几年的际遇,真是如做梦一般!”
张存笑道:“是啊,好好干吧!郑先生从刘府西席而成为芜湖令,翁先生从书佣成为一县主簿,咱们这样的人家,这些年来耕读不辍,也一定会有前程的!”
赵艾虽然远离芜湖,只身到江北创业,刘牢之却任命了他的兄弟为一庄的管事,算是对他的补偿。这些年刘家的主管和管事们到处调动,众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最早跟随刘牢之创业的人,能留在芜湖的已经很少了。
翟羌站在码头上,看着搬运工费力地向船上装货,对身边的翟恭道:“当年刘家郎君虽然破了我们的坞壁,却也是我们主动招惹而起,说起来他对我们也不苛刻。这些年我用心做事,他待我也没有防备,年纪虽小却是个磊落的男人!大哥这次到江北做事,要好好把握机会才好!”
翟恭点了点头:“三弟放心,哥哥知道轻重。这几年在芜湖,才知道什么是繁华世界。当年我们在淮北,夹在晋国和燕国之间,说是称霸一方,日子却过得还不如现在呢!我们几兄弟齐心协力,翟家的兴旺是可期的!”
翟羌点头称是,又道:“大哥,你别觉得江北荒芜,像是要受苦似的。那里地方广阔,靠着海洋,将来的发展前景更大一些。芜湖这里现在是繁华些,但是这里已经没什么大发展了,你看郎君都已经不住在这里了。”说到这里,他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就连老夫人都不愿意住在这里了,这些日子留在京口不回来了,听说寿春那里建的也不错,老夫人有意到那里去呢!”
翟恭点了点头,又指着那几艘船道:“这些船都是拉粮食的,这得吃多久啊?”
翟羌嗤笑道:“这才多少!先前何家和高家都用粮食换鱼盐,这么大的船已经到江北四船了。我走的时候,郎君刚破了一个寨子,拿了一千多人,这江北地方,现在怕是要有五六千人了!”
翟恭目瞪口呆:“我的乖乖,这么多人,怪不得要调拨这么多的人手呢!”现在一个小县,一千多户,也就是五六千人的样子,江北一处地方,便集中了一个县的人口?
翟羌得意的笑了笑:“这些日子,我的船队从江北招募了近两百人,现在手下掌管着四百条壮汉呢!”翟羌这支船队在长江上跑得最多,为防有人拦劫,还配备了护卫的船,现在大小船只已经有三十多艘了,都配备着武器:近战的长枪、长刀以及远程的弩箭和火箭。除非水师全力来攻,一般的巡逻队还真不敢招惹!
那厢里,樊晨也在跟往日的同事们告别。这些往日在建康抄书的书佣们,经过这两年的积累,开始有了更高的追求。要知道在一品汇书社雕版刻字、校对书籍也是很辛苦的,虽然确实赚钱不少,到底是比不上教书和出仕,所以这两年只要刘家的学校老师出缺,这些书佣都会非常积极地报名参加。樊晨作为书佣的组长,到一个新学校是有资格作为校长的,所以机会更加难得。
樊晨对俞康之等人道:“道贞兄,咱们从建康来的这一批书佣组长,我是第三个调走的,你是真的就想印书?”
俞康之点了点头,道:“人各有志。我觉得在这里印书很好啊!每次看到一本本的经典经由我的手印刷出来,想想着它们流传天下的样子,想象着各地的读书人翻看它们的样子,就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比起出仕做官还有意义!”
樊晨拱手道:“道贞兄高洁,愚弟不及也!”
俞康之摆了摆手:“延平万不可如此说,愚兄志不在此罢了!延平他日若真能主政一方,造福一地百姓,也是一桩大功业!”
远处传来了翟羌呼喊上船的声音,樊晨连忙起身,向各位同事道别,扶着钟氏上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