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斯契人稀稀拉拉地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队形参差不齐,有些人见了我们,便对着我们高声叫骂。
从他们的着装、装备和气势来看他们全无纪律,完全不像传说中整齐划一、来去如风的蛮族壮士。更让我难以置信的是其中的不少人甚至连马都没有。
当然了,要是看我们这边出阵的人员,那更是惨不忍睹——我们可是连女人和小孩都拉了出来,铲子、木棍都拿来当武器,留意到我们状况的赛斯契人纷纷大笑。
他们那轻浮的嘲笑令不少夏拉人深感不满,海格罗尼却跟着大笑起来。
“各位看看!我们的敌人毫无气势,我们又何需惧怕?!所有夏拉人听令,卫军们随我率先冲锋,百姓跟在后方见机杀敌。”
卫军的全体成员用洪亮的声音回答着:“是!”
百姓们则纷乱地回答着。
在赛斯契人列好阵以前,海格罗尼已经拔出剑来,高举前方:“杀!”
蔚篱城战役大概是我所知道的最没有气势、最为凌乱的一场战斗,夏拉和赛斯契这两大曾经以战争见长的民族竟如同村斗一般,众人毫无纪律地扭打在一起。
赛斯契人内部的默契也在此时荡然无存,海格罗尼带着精锐卫军轻易地杀出了一片突破口。
夏拉的男女老少纷纷向前涌去,各自以人数优势围着痛打落马的赛斯契人,全然不顾己方有人因此而受伤。
“夏拉人疯了……”我听见有赛斯契人如此说道——我可是能听懂他们的语言的。
原本赛斯契人都想着打劫不断逃难的夏拉人大赚一笔,大概以为击溃夏拉仅剩不多的卫军,就能将夏拉人悉数奴役,未曾想会在这里遭受这样乱七八糟的顽强抵抗。
趁着他们慌张之际,我挥起带着火焰的夏拉王剑,轻轻松松取走十多名赛斯契人的性命。
很快他们开始各自逃窜,海格罗尼命令卫军骑上原本赛斯契骑兵们骑着的马,各自驰骋追杀,竟在半日之内,将来袭的入侵者全数歼灭。
“我们……赢了吗?”有夏拉农民不可思议地望着战场,拿着棍子的手依然在紧张地颤抖着。
“我们靠自己打败了不可一世的赛斯契人?”另一边,干瘪的女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少年们则开始亢奋起来。
“我们赢啦!我们打败了那群北方蛮子!”
他们欢呼雀跃,甚至唱起歌来庆祝这场莫名其妙就取得的胜利。
战前我们都以为这会是一场极为艰难的苦战,从来没想过,曾给嘉连平原带来深重灾难的赛斯契人竟如同纸糊的一般一击即破。因着这种巨大的反差,后来的颂诗都不吝啬任何溢美之词赞颂海格罗尼带领的夏拉人的英勇与顽强。
然而疑问很快涌上我的心头:他们又是如何攻下有城墙守护的安古城的?
我在后来的旅行走访中得知,在自称“天帝”的基乌斯坦德的带领下渡过苍浪河进攻夏拉城的赛斯契人原是来势汹汹,攻下安古城本不足为奇,在星陨纪四年的新年之时,这位“天帝”却意外遭遇冬雷袭击,当场遇难。
他的副手们对此秘而不宣,因而当时在蔚篱城的我们完全不知道“天帝”已死。其中一位最受爱戴的副手阿索斯对于追击逃亡的夏拉人毫无兴趣,他与其他赛斯契领导人大吵一架——阿索斯认为他们应当渡过钥河,去钥河的西岸洗劫更加富庶的城邦。
阿索斯带走了大部分的兵马,天帝的其余副手则凭着天帝的遗愿坚持南侵,然而在夏拉城和安古城获得的物资并不充足,因而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赛斯契人看上去就相当糟糕。他们看见夏拉人竟拉出女人和小孩上了战场,更加放松了警惕。
最糟糕的是,这些赛斯契领导们各怀鬼胎,都希望别人所带领的部族溃败而自己一方独吞天帝和夏拉人的所有遗产,因此放任海格罗尼的突击而没有互相救援,最终导致了全军覆没。
这些都是事后我才发现的事情,但在那时候我却自以为是地认为我们毫无胜算。
我想,是因为我们看到不同的东西吧?
我只看到一群疲敝不堪、陷入绝望且恐惧的人群。
而他,海格罗尼,看到了一群心怀希望、追逐荣誉的夏拉人。
就在胜利的当天,我将满身污泥与血渍的海格罗尼带到了蔚篱城最中心的广场上,在成百上千夏拉人的见证下,我亲手将夏拉王剑递到了他的手上。
他跪在我的面前,毕恭毕敬地接下了剑。
“从今以后,海格罗尼便是夏拉王国的大将军与最高领导!”我宣布道。
四周的围观百姓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他们都知道,是死而复生的正义勇士海格罗尼一次又一次地拯救了夏拉,除海格罗尼之外,没有人有资格成为夏拉真正的王者!
听见万民
欢呼声的贵族们都没有提出异议。
当晚的庆功宴上,我们用上了赛斯契人带来的不少食物——想必都是从安古城的粮仓中劫掠来的,我们终于能放开身心饱餐一顿,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么平凡的肉食和谷物竟能如此美味。
宴上,一名使者在外表示求见夏拉领袖,我让他进来了。
他来到我们的面前,恭敬地鞠躬行礼,用带着浓烈口音的夏拉语说,他是来自南方伊诺特人城邦亚拉文的使者,他们的国王戴耶克对我仰慕已久,戴耶克亦预言海格罗尼未来必将成为嘉连平原上最为强大的明主。
使者让仆从搬来两个大箱子,箱子打开后,亮出了极为闪耀的光芒——两把精美的剑躺在其中。
“戴耶克王命我为两位献给世上最为稀罕的爔银宝剑,其中一把剑,名为‘征服者’,另一把则名为‘更迭’。”
在场的贵族皆目瞪口呆。
所谓爔银,是祆火将土壤中的矿物烧灼而成的一种珍稀材料,爔银打造的兵器几乎是无坚不摧,我交给海格罗尼的夏拉王剑,正是一把爔银宝剑。
亚拉文王献上这两把剑,若是出卖,足以帮助如今的穷困潦倒的夏拉王国一瞬之间就富裕起来。
我们对使者表达了感谢,又邀请他用宴。
我与海格罗尼试了试那两把剑,不得不说用起来着实令人感到舒畅。我选择了那把轻便易用的“更迭”,并将它的名字翻译为夏拉语,奥斯达米亚,并当即在剑鞘上刻下。
“从今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吗?”海格罗尼捧着酒杯向我问道。
“夏拉人的处境已经安全了,并且拥有了新的伟大领袖,”我望着他微笑道,“我不必再做夏拉的女王或者公主,我可以放心地去做自己最喜欢做的事情——去远方探索未知之地。”
我反问他,你对夏拉人的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战前,我与蔚篱城的全体夏拉人说过我不愿离开属于夏拉的土地,我们既击倒了敌人,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收复失地,重新建立强盛的夏拉王国!”
听罢,我点点头,将我那份随身地图取出,献给了他,“你知道这是我多年旅行的心血之作,我想你要成为新的‘征服者’,它可以帮上大忙。”
海格罗尼接下地图,用柔情的眼神望向我,那眼神充满了感激与憧憬,亦带着渴望与不舍,光是这一眼,我就明白他的心思。
“不必伤感于我的离去。你还不清楚自己有着多大的潜能,唯有万民呼唤归来的我离开了夏拉,你才能拥有足够的空间去施展你的才华与报负。你不打开来看看吗?”
他听了,展开了地图,很快看到最中央的夏拉城,我说道:“我在已经沦为废墟的地方都划了一条线。夏拉人需要一座新的都城。”
我指了指夏河与苍浪河汇入钥河的交点,夏拉城就在它的右上方,即东北方;我指尖稍稍向左下移动,指向了汇流处的西南岸,那里是一片空旷开阔的土地。
“你要建设一座新的夏拉城,并将其发展为世界渴望之城,你要让它富饶到连最伟大的探险家阿米莉娅都希望过来看看。”
(殷钟娜注:千辉城的夏拉语名字,正是“更迭”,即奥斯达米亚,海格罗尼没有辜负欧玫雅,即阿米莉娅的期望,将其打造成持续六百年繁华的世界之城)
我看见海格罗尼蹙起眉来,眼角已经有些湿润。他是一名朝气蓬勃的正气男儿,他不会真的哭泣,他只会在心中默默记住我教给他的一切。
之后的数日,我给爱理斯塔娜,给安庇休斯,给执政官联合会各自做出了交代。而后趁着春和景明的一天清晨,我在腰间别上了新的佩剑,“更迭”,迎着朝阳与春风,离开了蔚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