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第二日清晨。
朝霞似火烧云挂在天边,长在东宫墙角边杂草的叶子上也挂着晨露,显得那么的生机勃勃,而那些在东宫拙政殿门外等着上朝的大臣们脸上却是表情不一。
“卯时已到,诸位臣工请入朝觐见!”
随着高湛扯着嗓子在拙政殿门前的一声高喊,大臣们都是不约而同的整理了下身上的官袍,然后又正了正头上官帽,这才把仪剑交给了殿门口的小太监,捧着朝笏走进殿门。
“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寿金安!”
李世民从龙椅后的屏风走了出来,大臣们也齐齐的从软垫上站起身来,躬身向李世民行礼。
“众卿平身吧!”
李世民颇具帝王威仪的坐在了龙椅上,朝着堂下虚扶了一礼,那挂在冠冕上自然而然垂下用来遮挡眼睛的玉旒也随着李世民的动作不停的晃动着,在碰撞中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臣等谢过陛下!”
大臣们说完这句,这才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待都坐好以后,高湛又扯着嗓子喊道。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俺老程有本启奏!”
高湛这话音刚落,程咬金那铜锣般的声音顿时响彻大殿。
“奏来!”李世民大手一挥道。
本来大臣上奏是个很平常的事,但令这些大臣们惊奇的是,这平时一向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程咬金这时却是一板一眼的捧着朝笏走到了殿中,随后他朝高坐在龙椅上的李世民躬身一礼。
“启奏陛下,昨日巳时,一群暴徒手持横刀劲弩在长安县西市街口袭杀华阴县伯柳奕的车队,幸得右武卫折冲都尉苏烈及部下骁勇,华阴县伯柳奕并未被那些暴徒所伤。”
柳奕昨日当街被袭杀已然不是什么隐秘的事了,这些朝廷臣工们早就得到了消息。不过,随着这事被程咬金在早朝上当众说了出来,还是引起了一阵哗然,那些大臣们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而崔家的那四位,崔仁师,崔仁杰,崔敦礼,崔干都是脸色极其难看。
随后,程咬金又看向孙伏伽继续道:“后来俺老程带着金吾卫赶到西市与暴徒发生了混战!混战中,暴徒有三十一人当场丧命,剩下的活口俺老程已经全部移交给大理寺了!”
李世民听完后,面无表情,他拿起手边的奏折不停地翻着,语气似笑非笑的道:“好的很!真是好的很啊!来了一次,又来第二次!朕这是真的没有想到啊!孙伏伽,那些暴徒都说了些什么?”
孙伏伽一听,急忙从软垫上起身,然后走到了殿中,对李世民躬身道:“陛下,臣昨日听闻此事也顿时骇然,臣也不敢怠慢,立马连夜对这些暴徒展开了审讯!”
李世民合上手中的奏折,丢到一边的案几上,然后撩起眼前的玉旒,饶有兴趣的问道:“哦?问出什么了吗?他们为什么要杀柳奕啊?是受人指使呢?还是另有所图呢?”
李世民这话音刚落,孙伏伽就从官袍宽大的袖口中掏出了一本奏折,然后说道:“陛下,虽然那个叫阿大的头目还不肯说出为何要刺杀华阴伯。但这些暴徒的身份,臣已经都弄明白了,这些暴徒居然是前隋隋炀帝的亲卫骁果军!而且据阿大交代,他们已经在长安城潜伏了数年,并且他们居然和朝廷各部的一些官员有所来往!这是那些官员的名单,还请陛下明查!”
李世民听完,从龙椅上站起身来,然后走下台阶,走到了孙伏伽的面前,他一把拿过了孙伏伽手里的奏折,打开看着。
李世民边看,边在殿里渡着步子,突然他走到了崔仁杰身旁,疑惑的问道:“崔爱卿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殿里阴冷?爱卿为何瑟瑟发抖啊?”
崔仁杰猛的一惊,他慢悠悠的抬起发抖的双手,向李世民拱手一礼,然后结结巴巴的道:“臣……臣……臣昨夜……昨夜受了些许风寒,顾……顾而……身体有些……不适!”
李世民合上了奏折,他蹲下身来,偏头看了眼殿外那炙热的阳光,然后拍了拍崔仁杰的肩膀,关切的说道:“如此酷暑,爱卿居然受了风寒?看来爱卿这身子骨偏弱啊!爱卿可得好好保养才是!”
“多……多谢陛下……关……关爱!”
此时的崔仁杰汗如雨下,他的身体抖得更为厉害,那额头上的汗水也顺流而下,打湿了他的鬓角和睫毛。
李世民莫名的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来,他就这么在殿里走着,他脸上挂着的笑容是那样的冷,那样的刺骨。
殿里的大臣除了昨日在李世民御书房的那些人,其他的都是战战兢兢,他们虽然都是低着脑袋,但眼角却是偷偷的打量着李世民手中的奏本,生怕上面写了自己的名字。
李世民背着双手,走到了长孙无忌的面前,他把手中的奏本也扔在长孙无忌面前,冷声道:“该查的查,该杀的杀,该株九族的诛九族!”
长孙无忌捡起了奏本,然后打开细细看了一眼。果然,这上面写着的大部分都是世家扶持的官员,他看完后,立马合上奏本,对李世民拱手道:“陛下放心,臣一定彻查到底!”
李世民一摆袖袍,然后又坐回到龙椅上,语气森然的说道:“此事,大理寺主审,吏部陪审,刑部主判,御史台监察,各部各司其职,朕倒想看看,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臣等遵旨!”
吏部尚书长孙无忌,刑部尚书李道宗,御史中丞温彦博,大理寺少卿孙伏伽齐齐的躬身应到。
随后,李世民朝长孙无忌他们摆了摆手,又坐到龙椅上沉默不语。这时他的表情十分的古怪,有伤心,有愤怒,有悔恨,有惋惜……过了良久,这些表情最终都化为了释然。
大臣们……包括和李世民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长孙无忌都觉得十分的奇怪,这李世民今天真的很不对劲,不像是他的风格啊!
由于玉旒挡住了李世民的脸,大臣们也看不见李世民的表情,他们心里都在暗自琢磨,这陛下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但很快,李世民就给了他们答案。
“房玄龄,拟旨!”
坐在软垫上的老房同志先是一愣,但随后又立马反应了过来,他朝李世民弯腰拱手,做出一副聆听圣训的样子。
李世民斜靠在龙椅上,他望着拙政殿中那大柱子上雕刻的飞龙,语气幽幽的道:“追封前太子李建成为息王,谥号为隐!追封李元吉为海陵郡王,谥号为剌!”
“哗!”
李世民这话一出,殿的众臣都惊呆了,连一向谨小慎微的房玄龄这时也猛的抬起了头看着李世民,老脸上写着大大的震惊,而李世民的大舅哥长孙无忌更是一脸的茫然。
这话可比那骁果军令人震撼多了。
身为大唐宰辅三剑客的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更是彼此之间都交流了一下眼神,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出了茫然和震惊。
就在殿内一片寂静,大臣们都在揣摩圣意,不敢说话的时候,有一个人却是以拳锤地,痛哭流涕,这个人便是那大唐第一喷子魏征。
魏征鼻涕眼泪一大把,他跌跌撞撞的跑到殿中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那膝盖砸向地板的声音此刻间变得响亮无比,他俯身拜倒,口中大呼:“陛下圣明!陛下圣明!陛下圣明啊!”
“爱卿快快请起!”
看着那堂下老泪纵横的魏征,李世民这心里也是有些不好受,他从龙椅上站起身来,快步的走下台阶,扶起了魏征。
魏征被李世民扶了起来,他双眼通红,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李世民看着那还不断啜泣的魏征,心里颇为感慨,直从朕登基以来,这魏征从未向朕服过软,就是朕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没皱过一下眉头。只是没想到,朕只不过追封了下故人,他便如此的失态啊!
这时,长孙无忌拈了拈胡须,犹豫了一番,然后拱手道:“陛下,这是不是不太妥当?毕竟这李建成和李元吉是叛……”
“长孙老贼你想说什么!”
长孙无忌话还没说完,魏征就猛然转身瞪着他,甚至连老贼这两个字都喊了出来,那眼神就像要活吞了长孙无忌一样,魏征发誓如果着长孙老贼敢再说下去,他绝对会和这长孙老贼拼命!
长孙无忌看见那魏征血红的双眼也是突然一阵失神,他从来没见过魏黑子露出如此可怕的眼神。
“好了,玄成,回去坐着吧!”
李世民整理了下魏征的官袍,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了一句,接着他又看向长孙无忌,语气有些哽咽的再次说道:“虽然李建成和李元吉祸乱宫闱,意图谋逆,十恶不赦!但他们已经死了!他们无论犯下了什么过错,但他们都是朕的同胞兄弟!难道他们死后,朕连一个封号都不能给吗?那这天下还是朕的吗?”
长孙无忌这时也是一头冷汗,他心里也有些责怪李世民,这么大的事也不和自己商量一番,当我这个大舅子和尚书右仆射是个摆设不成?
其实不止长孙无忌一人这么想。其他的,比如像房玄龄,杜如晦,萧瑀,裴寂,陈叔达……等一些重臣的心里都是一阵郁闷。
不过就目前来看,李世民这个态度也是无法挽回了,再加上魏征也是一副你们谁敢开口说话,老子就要让他血溅当场的表情,大臣们也都是只有无奈的低下头,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见大臣们都不反对,李世民这才抹掉眼角渗出的泪水,又龙行虎步的坐回了龙椅,他大手一挥,吩咐道:“此事就这么定了,追封一事由礼部全权办理,不得有误!”
“臣谨遵圣谕!”
礼部尚书豆卢宽出班拱手回道。
(在这儿科普一句,这豆卢宽是鲜卑族,他不姓豆,而是姓豆卢。)
“那就退朝吧!”
李世民说了一句,然后袖子一挥,站起身来,离开了拙政殿。
“退朝!”
高湛也扯着嗓子高喊了一声。
待众臣走出拙政殿后,他们这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这今日的早朝真是……
就在大臣们在廊下食堂,食不知味的吃着胡饼,汤饼的时候。
一个小太监却迈着小碎步小跑进了那气势恢宏的太极宫里。片刻后,那太极宫传来了一阵打砸声和喝骂声。
“李世民!你这个逆子!你这个乱臣贼子!你这个十恶不赦的乱臣贼子!乱臣贼子!乱臣贼子!乱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