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5章
今夜无梦
爱你的人已经离开了,可他的爱无处不在。
所以别怕。
叶青雨现在生意做得很大,已经很懂得算账。
她的父亲什么都愿意为她做,却没有想过把平等国里的遗留交给她,说明那是一笔坏账。
处理坏账的方法是注销。
“平等”或许是一个美丽的理想,但她想那条路,应该也不在平等国中。
叶阁主已经端账送客,到这一步应该就没有什么可谈,但孙寅仍未挪步。
他看了一眼尚未漏尽的时沙,换了一种极其含混的声音:“这是我创造的秘声,可以避免他者的感知,叶阁主不必担心。”
喜气洋洋的小老虎面具,掩盖着惊世天骄的面部表情。
他含混地说道:“听说抱财天君一直在找神侠的真实身份,叶阁主对此没有兴趣吗?”
叶青雨的视线落回他身上:“阁下打算告诉我?”
“我亦不知答案。”孙寅道:“但你若加入平等国,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寻找。咱们从内部突破,想来要比姜真君大海捞针来得容易一些。”
他猜叶青雨大概会问一些,你对平等国有什么想法,你为什么也要查神侠之类,他来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答案,也打算就此阐述他的理想。
一真道已经覆灭,但奉天游氏的悲剧并非偶然,曾经有过,往后还会发生。
这些年他都是为复仇而活,往后的日子里,他希望世间不再有碎心野王城的故事,他救赎那个枯萎在野王城里的灵魂。
叶青雨现在的这个身份、这个位置,实在有太多的便利。若能得到她的支持,做什么都事半功倍。
但他只得到了叶青雨礼貌的微笑——“告辞。”
“神侠的强大,不用我来阐述。即便是姜真君,一旦对上,也胜算渺茫……叶阁主不想帮忙吗?”孙寅问。
“人贵有自知之明。”叶青雨淡声道:“神侠的实力,更在家父之上。我凭借父亲的遗赠才得洞真,斗法实力更是平平,拿什么去找你们都找不到的答案?”
“在这种层次的博弈里,我想我最应该做的……是不要添乱。”
“自以为是地去做些什么,不自量力地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最后哭着说我都是为了你……游真君,叶某看起来这样不清醒吗?”
同行那么多年,孙寅还是第一次接触钱丑的女儿,意外的清醒。但又觉得,钱丑那样的豪杰,女儿就该是这样的。
那个推着小货车,在生死边缘贩卖百宝的男人,从来不把他真正的宝贝带在身边。
孙寅静了片刻,笑了一声,又摇了摇头,最后道:“那么……打扰。”
他转身便又踏进了光,但有一枚外圆内方的铜钱,翻滚着转到了他身前。
铜钱的方孔中,跳出一个个珠光宝气的财神文字来——
“阁下或许不太方便跟他联系。因为有太多人盯着。”
“若得了什么关键消息。”
“不妨拜拜财神。或有好运。”
每位神灵的神文都不同,当然一般的神灵是不配有专属神系文字的,大多是凑吧凑吧,拿道国文字改一改。
叶青雨的财神文字,是她亲自设计,字体胖嘟嘟的,像一个个小元宝,瞧着就喜庆。
一群小元宝在孙寅面前走过,摇摇晃晃地说了不言之言。
下一刻这些小元宝便挨个碎掉,发出水泡碎灭般的啵啵声,化作红尘之雾,袅袅如烟,飞回铜钱的方孔。好似月华归天井。
孙寅也踏光而走。
那天父亲出门的时候,说下次要不要一起去钓鱼呢。她说好啊,下次,兴冲冲地去找姜望吃饭了。
沙漏里的时沙还剩最后一点,就像你总觉得还有时间。其实有些事情你当时没有做,就永远错过了。
叶青雨抬手将沙漏翻转。
接下来计半个时辰,是她每天看账本的时间。她其实不太努力的,过往的人生都是被心情推动。
现今则总是有一分责任感在,总觉得要做到一点什么,才对得起那些爱和信任。
孙寅到底想做什么,她不知道。但不妨看看再说。
正要将心思投到账上,忽又看向仙念云海,起伏的云潮中,有一颗恰巧入眼的小小的愿念,正闪闪发光。
“财神,财神,世界上最美丽的财神,您可以保佑我今天捡到钱吗?”稚嫩的童声在愿力中回响。
不劳而获可不对,她正这么想。
“拜托拜托。我想买一个姜青羊黄河魁首款。他是我最崇拜最崇拜最崇拜的人了!”小男孩的声音又道。
运签抽到这个也很合理吧?
封小海毕竟没有捡到钱。
但他还是买到了姜青羊黄河魁首款。
三寸高的小人,做得十分精致,灵光隐隐,眉眼鲜活。
那是十九岁的姜望,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束发按剑,傲然天下。
只消捏一捏剑鞘,便会说出台词来。
来来回回的一句
声音自信,昂扬,朝气蓬勃。
“啊!”
“啊!”
封小海抓着机关小人在前面跑,女人拿着笤帚在后面追。
女人长得并不美丽,穿戴倒是得体。有些胖,所以跑起来颇为费劲。
但人虽追不上,笤帚却能时不时够一下。
够上了就是一声“啊!”
“啊——”
封小海惨叫着一头撞到了刚回医馆的封鸣怀里,像是撞上了一堵墙,在弹飞的过程里,被顺手一捞,拎住了后脖颈,像拎小鸡仔一样提起来。
刚刚从官衙回来的封鸣,有些好笑地看向自家夫人:“玥儿,小海这是又触犯了什么天条?累你下凡来打!”
他和妻子是在澜安府认识的,在澜河边上的一座小镇。
玥儿的父亲是一位医师,祖传的手艺。在当地开了一家医馆,儿女双全,一家四口,有较为体面的生活。
那年他浑浑噩噩在澜河边,像得了失心疯,有几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围着他打骂。是玥儿恰巧路过,把他带回家,为他治“疯病”。
后来的故事不太美好。
老医师因为不肯上调药价,得罪了县城里的“仁针会”——一个很多家医馆联合起来操纵药价赚取高额利润的组织,手眼通天。
或是失手,或是示威,玥儿的兄长被打死了。
玥儿的母亲当场吐血身亡。
那天玥儿带着封鸣在山上采药,回到家的时候,就只剩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的老医师……
说理无路,状告无门。
封鸣一下子就想起了青云亭的血与火,怒火烧在心头,染红了眼睛,将“仁针会”里的高层杀了个精光。带着玥儿和老医师,毁家远遁。
后来兜兜转转,便在梦都落脚。
玥儿和老医师隐姓埋名,他则恢复了本名封鸣。
生了一女又一子,女儿叫封小云,儿子叫封小海。
这就是他们的故事。享受平凡的幸福,但也是很多人遇不到的惊心动魄。
被喊作‘玥儿’的胖女人,撑着膝盖喘气,指着封小海手都在抖:“问问你这宝贝儿子!他……他偷钱!”
封鸣的表情也严肃起来,孩子调皮捣蛋一点没什么,做坏事可不行。
“我可没有偷您的钱!”
小男孩虽被拎在空中,即将面临混合双打,仍然理直气壮:“我拿的我存在您这儿的压岁钱!”
“不问而取是为偷!”孩他娘缓过劲来,抬帚怒斥,中气十足。
“我问了,您没答应呀!”封小海振振有词。
“偷钱就是不行!”
“取自己的钱也叫偷?”
“什么是你的钱,它写了你的名字吗?”孩他娘举起一张银票,气势磅礴:“这张才是你的压岁钱,你拿去买机关的那张,是你娘的钱!你说——是不是偷!”
封小海都快哭了,毕竟娘亲说得太有道理了。“我也不知道哪张是哪张啊……”
手一抖,又按上了剑鞘,
少年人自信与天下争的声音,就这样跳了出来。
这声音封鸣先前在外间也听得几声,终不似耳边这样真切。
一时忘了动手,循声看去:“你买的这是什么?”
他作为报案人,全程参与了前街裁缝铺那起案件。
案件的处理在他看来已经很是公正。
也是这次才知道,鸣雀台竟是由武功侯薛明义亲自负责!
整个案件真相清楚,事实明确,没有什么混淆黑白的空间。
周公子还在那里叫人,结果叫一个抓一个,连他爹都进去了。
说起来那侠肝义胆的叶小云大侠,有一个和自家女儿相同的名字。这让他很高兴。自觉女儿长大以后也会很有出息。
小云大侠还跟他说江湖再见呢!
此外就是听说书山有个叫颜生的老先生,来到了雍国,据说要在梦都开办学院。
他特意关注了一下,想着自家的小云能不能进去读几年。小海就算了……确实不是读书的材料,回头还是送去学武。
只是眼下这声音……莫名的熟悉。
待儿子将那机关小人举到面前来……便更熟悉了!
“他……是?”封鸣的声音都有点抖。
“英武吧?!”封小海刚还想哭呢,这会又得意上了:“黄河魁首姜青羊!限量款哦,我买到了!”
姜望的名字,封鸣自然是知晓的,只是没有见过他的画像。姜真君又不走神道,更不曾四处塑像。
但他并不热衷斗法,也没有个人崇拜,所以没舍得花钱。
直到今天,才见真容。
竟然是姜望……
于松海竟然是姜望!
十九岁黄河夺魁的姜望,古今最强真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真君!
这一刻的心情实在复杂。
封鸣突然想起那年分别时,两个人最后的对话。
姜望问:“今天是几月几日来着?”
他说:“好像是,正月二十八。”
如今天下皆知姜望,生于道历三九零零年正月二十八。很多人怀着孩子,都故意请医师压着时间,凑到那天才生。
那天……竟然是他十九岁的生日。
青云亭被血屠的那一天,他从黑暗里冲出来,拼命在人魔手里救了自己的那一天……
是一个少年十九岁的生日。
从公开的事迹看,那时的姜望还没有黄河夺魁,更没有报得血仇。正咬着牙,咽着血,想尽办法地变强。
而彼时的自己,二十一岁……还只会哭哭啼啼求保护,在得救之后,仍然人生迷茫,想要他带着自己走。
“爹?想什么呢?”封小海拿着机关小人挥了挥。
“鸣哥,你没事吧?”玥儿也走近前来,颇见担忧:“小孩子喜欢,一时冲动花销,你别太气着……咱们可以去退货嘛,他还小,哪能花那么多钱。”
“我不退!”封小海抢住机关小人就要跑:“姜魁首需要我的支持!”
女人气笑了:“姜阁老一个屁能把你崩飞十万八千里,你能支持他什么?”
“他们在比销量呢!”女儿封小云冷不丁出声告状:“销量前三名,会出问鼎典藏版。”
她说着,把袖子里的重玄风华冠军侯款又收了收。
“乱讲!”封小海花钱的理由显然不一样:“明明是他们在妖魔战场的前线吃紧,需要我们传递光。买一份机关人,就加一份能量!”
“他们几个不紧吃妖魔就不错了,还在妖魔战场吃紧!也就哄你这《三字经》都背不完的。”在考试不及格的弟弟面前,封小云很有智慧上的优越感。
封鸣只想叹气。
无良商家!谁言当今无钱墨?做这个机关人销售方案的,不就得了钱墨真传吗?把他老封家的子女一网打尽。
但想了想,终是掏出银票来,对封小海道:“去买一百……算了十份!”
他是不太缺钱,但回头女儿要去书院,儿子要去武馆,玥儿还得买云想斋的衣裳……
封小海一脸兴奋:“都买姜铁头吗?其实斗大刀也很硬。”
“什么姜铁头、斗大刀的。”封鸣听不明白。
封小海已经往外跑,边跑边摆手:“你不懂,这都爱称——算了我先冲,去晚了抢不到了!”
“爹!”封小云只喊一声,跺一脚。
封鸣便乖乖地又掏钱:“省着点——”
“谢谢爹!”封小云也跑了。
“鸣哥——”玥儿一反常态地没有埋怨丈夫乱花钱,只是担心地看着他。
“我没事。”封鸣应了一声,又强调:“我很好。”
此刻的封鸣真的觉得自己很幸福,在幸福的感受里,不知觉地流泪了。
朦朦泪光似波折的岁月。
他往前看,好像看到过去时光里,很多个封鸣。
阴鸷的封鸣,骄傲的封鸣,被保护得很好的封鸣……
怯懦的封鸣,恐惧的封鸣,哭泣的封鸣,悲伤的封鸣,无用的封鸣……
好多个封鸣,都留在了那个煮人的大鼎中。直至寒光经天,人影飞纵,从黑暗中杀出来,将他带走的人……带走的是最轻松的那一个封鸣。
兜兜转转地走了这么久,好像这时候才回到当初分别的路口。
他说你能不能带我走,我可以给你做跟班……最早松海是他的跟班来着。
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多年,到今天他才读明白,于松海的拒绝——
人魔的故事与你无关,勇敢者已经决定担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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