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巧合,是否都是蓄谋已久,齐政不敢断言;但他很确定现在与陈永贵的碰头,绝不是什么巧合。
陈永贵是国电的领导,在这当下,这地点,要说他是来随便转转,骗鬼呢。
“是有点巧,那陈总您继续转着,我到另一边看看。”齐政呵呵一笑,就打算迈步转向。
“好不容易碰到了,急什么。”陈永贵不动声色的挪了挪脚步,正好挡住位置。
齐政又无奈又好笑的道:“陈总,您不是说来转转,顺便取个经吗?你拦住我又做什么。您要是来问省能源林计划的事,不怕实话跟你说,我也是刚听说,没法给你想要的。”
“我是关心晋省能源林计划的事没错,但我现在想问的,却不是它。”陈永贵小意的笑了两声。
齐政眼皮子一跳,问:“你打什么主意?”
陈永贵哈哈两声长笑,道:“看你说的,我只不过是听说嘉谷的秸秆气化发电的度电成本降至0.3元左右,这不是找你确认一下吗?”
齐政翻翻眼皮,点头道:“陈总的耳目倒是很灵通。”
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听到齐政确认,陈永贵还是大喜。
实在是,0.3元左右的度电成本,已经比大多数省份的标杆电价都要低了。
国内的电价体系大致为:销售电价上网电价输配电电价其他。所谓标杆电价,就是各地的燃煤机组发电统一的上网电价水平。发电厂的度电成本与标杆电价之间的比较,是衡量发电厂收益的一个关键指标。
陈永贵知道嘉谷的秸秆气化发电的度电成本并不奇怪,因为国电集团就是嘉谷秸秆气化发电的技术开发合作方。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齐政拉到一边,低声道:“你给我交个底,嘉谷的秸秆能源化体系,共投资了多少钱?”
齐政瞥了他一眼,玩味道:“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陈永贵和嘉谷大管家王昱业的关系密切,连带着与齐政也很熟悉,也不掩饰的道:“你这接二连三地放卫星,就当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呗。”
齐政笑了起来,道:“你问的问题不好说啊。毕竟,我们的秸秆能源化体系并不是一个项目,同时还包括了畜禽废弃物协同处理体系、有机肥生产体系,这些要不要算进去?”
“别给我打马虎眼,给我个数字。”陈永贵粗暴的打断齐政,瞪着眼睛问:“你就说,嘉谷从05年至今,在秸秆、畜禽粪便协同处理制生物燃气上的投入,有多少吧?”
齐政见状,很是估算了一会,才给出个大概的数字:“不算人工,140多亿元吧。”
秸秆类生物质怎么利用,一直是嘉谷研究的课题。
秸秆能源化,在技术上没有什么代际差距,不同技术各有优缺点,关键是在于组织模式。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秸秆原料收集问题。
秸秆收集季节性强,收购周期短,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和存储场所,否则难以收集到足够的原料;而在一家一户式生产的农村,农民对于秸秆回收并不积极,因为一亩秸秆回收的收益还不如打麻将挣得多。你帮农民回收本来被视为废物的秸秆,一旦成了商品,他非但不谢你,反而跟你不断抬价。
饶是嘉谷体系的农业生产合作社遍布全国各大粮食主产区,为了建立健全的秸秆收储运体系,也是被折腾得不轻。
特别是秸秆质地松散密度低,长距离运输的话,耗费的油量可能都要比秸秆的价值高。嘉谷近十年的时间里,不断根据调研情况、实际运行情况,调整秸秆收储网点和秸秆能源化工厂布局。
坑爹的是,由于国内尚未形成以绿色发展为导向的农业补贴政策,生物天然气、有机肥等产品生产和使用缺乏扶持措施。换言之,嘉谷在秸秆收储运、终端产品应用方面再怎么折腾,基本全靠自身投入,亏了就是亏了。
140多亿,即使在国电集团眼里,也不算什么小数目了——国电每年新建电源项目的投资,虽然四五百亿都不止。但那既有银行融资,也有政府财政的支持。而且国电投资大头的火电项目,都是很成熟的项目。在需要自己探索的生物质能源项目上,国电的投入甚至还不到火电项目的零头。
这也是业界通行的做法,除了勇猛到齐政这种的。
陈永贵果然被吓住了,张嘴像是噎住了似的,道:“140多亿?你就不怕血本无归?”
“自然是有了成果才增加投入的。而且,这也是建立在我们集团构建循环农业产业链基础上的副线。”
“那也有点……太吓人了。”陈永贵不得不承认,国电是拿不出这笔钱的。
不是没钱,而是在面对新生事物时,如果没有国家的长期补贴,国电很难每年投入十多亿来扶持一个新产业成熟。
而且,别看齐政口中只投入了140多亿,那是因为嘉谷本身就有农业产业链基础优势——嘉谷的合作社、合作农户就是秸秆回收天然的助手;嘉谷遍布全国的大型养猪场、万头奶牛牧场,又为生物质能源加工厂提供持续足量的原料补充……
换做是其他任何企业,想要建立与嘉谷同样规模的秸秆能源化体系,需要的投资翻一倍都不止,更不要说从头摸索所要的时间了。
稍稍思量一番,陈永贵就放弃了学习嘉谷的念头。
或者说,即使是国电想学习嘉谷,也赶不上了。
现在愿意将秸秆打捆运给嘉谷的人越来越多,相对的,其他发电厂的秸秆回收成本越来越高,甚至根本收不到足够的秸秆资源——电力行业是一个高固定成本行业,只有机组开工率达到一定水平才能产生经济效益,若开工率不足,则会严重亏损。
不过,自己虽然不会玩激流勇进,这不是可以借鸡下蛋吗?
陈永贵目光炯炯地瞅着齐政,道:“如果说,我们国电想要参股嘉谷的秸秆能源化体系,您会不会觉得冒昧?”
齐政愣了一下,却是思考起来。
其实,在陈永贵将话题转到秸秆能源化体系上,齐政就有这样的猜想。
这并不难预料。
国电、华能、大唐等较为重视生物质发电的能源集团,这几年旗下生物质发电项目纷纷陷入亏损,甚至被迫“甩卖”旗下生物质发电资产。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嘉谷的秸秆能源化体系布局愈加合理,成本越来越低。终于,度电成本降至0.3元左右后,成为了压垮竞争对手的最后一根稻草。
0.3元的度电成本,相比于国家规定的0.75元/千瓦时的生物质能源上网电价,意味着哪怕脱离国家补贴,自身在经济上已完全可行。
但经济上可行,不代表着嘉谷就可以大杀四方。
因为电力是特殊商品,不但价格受到国家的高度管控,各类电源发电计划也要由国家主导。说白了,嘉谷农牧废弃物气化发的电,要想接入电网,必须与国有电力公司打好关系。
相比之下,与嘉谷高层关系不错的国电,是一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原则上,我同意国电的参股,具体合作,你派人和老王去谈。”齐政考虑再三,终究是如了他的意。
陈永贵得到齐政的准话,咧嘴笑了起来。
虽然他与齐政、王昱业的私人关系良好,但生意归生意,嘉谷还真的不一定要和国电合作。而以嘉谷集团现在的厚身板,纵然是顶级央企,也不好见欺。齐政如果拒绝了,他还真没辙。
不管怎么说,此行最主要的目标达成了,不枉他专门“堵”上门来。
高兴的陈永贵投桃报李:“嘉谷的能源林计划是想林油一体化?还是林电一体化?总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我们国电在这个项目上可以全力配合。”
“那就太好了。”齐政握住了陈永贵的手。
这一点正是齐政需要的。
单单只听马定文简单分析了一下局势,齐政都知道了晋省的能源林计划会牵扯上多少势力。
而嘉谷在能源行业,还是一个势单力薄的新兵,齐政需要更多的盟友。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过不了几年,国电会与神华合并重组为国家能源集团,那将是世界最大的煤炭生产公司,世界最大的火力发电生产公司,世界最大的可再生能源发电生产公司和世界最大煤制油、煤化工公司——嘉谷的超级麻疯树,其中一个“超级”之处,恰恰就在于“化煤为油”。
在能源界拥有这样一位盟友,还是很有牌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