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试图找过一些简单的工作,但无法准时上班;她试过找那些上午十点到公司的电话客服工作,一开始的时候她坚信自己十点一定能赶到工作岗位上,结果她失败了。
接着薇拉改变方案,十点不行,下午一点一定可以,薇拉找到一份养老院的工作,下午一点上班,工作到老人晚餐后结束。
这份工作一开始薇拉坚持下来了,她能够做到下午一点的时候赶到养老院,但是后来,薇拉说,一周以后她又一次失败了,她非常懊恼,因为她又一次败给了脑子里的声音,她用‘它们’来形容这些事,‘它们让我把家里所有的家具都擦一遍才能出门’,‘它们抱怨冰箱没有按照顺序清洁’,‘它们不断在改变规则’,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永远擦不完。
将家具全部擦一遍,用了两个小时。
‘我的时间根本没有意义,我的时间都是多余的东西,只会让我感到痛苦,除了睡觉的时候,别的时间我都在忙,为了一些毫无意义又不断告诉我它们非常重要的事忙忙碌碌’。
我回绕海之前,最后一次看到她,她正在从事一件非常巨大的工程,用薇拉的话来说,‘这可真的是一件大工程’。”
“什么?”沐春问。
“她买了一百斤糖堆放在厨房里,每天早上起来,她会把糖洒在家里所有物体的表面,然后用一块小的塑料板把一颗颗糖完全铺平,她会蹲下来让视线和平面保持一条直线,不断修正每一颗糖的位置,直到它们完全平整。”
“这可真的要命了。”沐春痛苦地趴在桌子上,随后将脑袋埋藏在手臂里。
“沐医生。”
沐春抬起头来,示意李楠继续往下说。
“情况大致就是如此,诊断为强迫障碍”李楠说完之后,终于端起咖啡。
“我能做什么?”沐春问道。
“她接受过药物治疗,但是应答不佳。”李楠回答。
“药物治疗之外呢?行为疗法?认知行为疗法?我知道欧洲那边有些教授比较鼓励这类疗法配合药物一起治疗强迫障碍,还是说你们正在研发什么新的药物?”
“没有特效药。强迫障碍没有特效药,而且,薇拉有体重过量的问题,她已经快要一百公斤了,她说她根本不愿意照镜子,就连家里窗户和电视机上反照出她的样子她都不想看到。”
李楠说完之后,愁绪满满,他和他的老师一起去看望薇拉,到了晚上八点他们要离开的时候,薇拉对他们说的一句话,李楠相信他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他告诉沐春,薇拉说,“只要能让我重新生活,我可以死一次。”
沐春听完李楠的叙述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走到窗台边,给半夏浇了一些水,随后对李楠说道:“强迫障碍是一种具有致残性的精神性疾病,它就像是一种慢性毒药,慢慢摧毁的是一个人的生活。”
“是的,我现在发现了,这病可能很多人有,只是程度轻重问题,比如我曾经有过,胡鹏是不是也有过?”
“有些是单纯的强迫障碍,有些是伴有其他问题的,还有些是表现为强迫行为或者强迫思维却并不是强迫症,甚至还有很多更难以区分的情况,比如伪强迫型精神分裂,还有强迫性人格障碍,药物滥用、赌博和某些成瘾行为。”
说到这里,沐春走到书架旁,从抽屉中取出一个文件袋。
他将文件袋拆开,从中取出一叠将近两厘米厚的资料。
“我写过的治疗方案,但是未必对薇拉有用,你可以拿去参考。我推测你的老师应当已经对薇拉的情况做出过明确诊断,不需要我们再进一步将她的强迫行为与其他可能存在的问题进行鉴别。”
李楠点了点头,认同沐春所言。
沐春接着说道:“这套方案侧重药物治疗和认知行为疗法配合使用,是我目前认为比较有效的方法,如果药物的效果不好,有条件的情况下可以增加认知行为疗法的治疗次数,我的建议是,一周三次到四次都不算太多。
另外,这份资料中还包括一些不够完善的部分,我也一起给你,也许对你在设计治疗方案的时候也可以参考,另外也能在实践之后帮忙一起完善。
主要是关于家庭治疗的一些内容,如果有时间可以熟悉一下,目前在治疗这类病人的过程中,对家庭支持这块的研究并不多见,相关书籍也没有人写,我觉得这些都是我们需要慢慢积累并且一步步慢慢做起来的事。
相信你这半年来跟着老师,应该学习到不少这方面的专业知识,我就不再重复唠叨了。”
“是的,我的确是一直想要在强迫症这一个问题上有所突破,我太了解它带来的那种焦虑,也太理解它给人造成的痛苦,而且恐怕我难以赞同沐春老师说的那句话。”
李楠双目明亮,看上去意志坚定且满怀信念,这双眼睛此刻正盯着沐春。
“啊?不赞成我的一句话?哪句啊,我说了那么多。”
“我不赞成沐春老师说强迫障碍有致残性,我认为在一些病人身上,它可能有自杀风险。”
沐春点了点头,哀伤地说道:“这就是身心科疾病的复杂性,同时存在的几种问题,抑郁伴强迫障碍,狂躁和抑郁交替,狂躁伴强迫障碍......”
沐春说完之后,两人陷入沉默之中。
新年假期前一天,隅川医学院的事终于落下帷幕,沐春看到李楠的时候,心情突然明媚许多,算是扫除了这几天来被一段三十年前的往事牵引的阴霾。
但是此刻,沐春意识到,也许永远不会有真正落幕的时刻,总是有人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被一双隐形的手从背后掐住命运的咽喉。
当然,也总会有李楠这样的人,从曾经历过的苦难中走了出来,继而投身于保护他人的工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