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子没法过了!”
马林寨里,百户府里,挨着河口堡的五个百户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有人忍不住开率先开口道,接着就好像炸开了锅,剩下的四人也都是纷纷骂起来。
“几位,你们不知道啊,我这马林寨离河口堡最近,那丧天良的在我这儿待了整日,说是看风景,如今我这寨里跑了一大半的军户啊……”
林顺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哭诉着,神木堡下面十个百户,地方自然也有大有小,他这马林寨总共也就一百五十多户,现在就剩下七十户,原本就不满员的五十官军,更是跑了大半。
这接下来林顺只能喝西北风去了,要是遇到战事,他连五十人都凑不出来。
另外四个百户没林顺这么惨,可是也好不到哪里去,反倒是感同身受,就这十天不到的功夫,那高阎罗去他们的地头看风景,盯得他们动都不敢动半分,到后来这河口堡更是明目张胆地派人接应从他们那里逃走的军户。
“要是再让高阎罗这般弄下去,咱们都得逃亡去了!”
“你打得过那姓高的么,我看咱们还是去找徐千户,怎么着他……”
“找姓徐的有个屁用,咱们哪个没找过,他怕是乐得见到那姓高的寻咱们晦气,更何况我还听说,那姓高的和他有勾结,那姓高的拿下河口堡时,姓徐的可是去了河口堡。”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
“咱们单独是斗不过那姓高的,可要是咱们合起来呢?”
“咱们四人最多也就凑个四十骑,你莫忘了,那姓高的但凡去了远地,身边可不是二十多骑……”
四个百户里,离着河口堡最远的清水坪百户伍江皱着眉头道,那高阎罗去他地头给那些泥腿子撑腰时,他娘的可是步骑齐全,足足近百人,吓得他连百户府都不敢出。
“光咱们当然不行,我听说就连下马坞和丰子沟那里都有军户翻山越岭地逃亡去河口堡,你觉得其他人能坐得住,他们迟早得和咱们一样。”
“你是说拉上其他人一块儿?”
“废话,不拉上其他人,咱们如何是那姓高的对手,另外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咱们底下那些泥腿子是怎么知道那河口堡那地儿的?”
“这个我倒是知道一二。”
林顺开了口,马林寨挨着河口堡最近,被拐走的军户最多,他也是花了力气询问才从剩下的几户军户那里打听到,他底下几个偏远村子里来过货郎,然后那村里便有几户穷到家的大胆军户就跟着跑了。
“林老弟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了,这些货郎怕不是那姓高的手下,不然似摩天岭丰子沟那些偏远地方的泥腿子如何晓得那河口堡是好去处。”
“单兄,你足智多谋,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咱们先去联系其他同僚,然后看看能不能捉住那些货郎,那姓高的不是自诩爱民如子吗……”
那单家寨的百户目露精光地说道,他的谋划不可谓不毒,他们先联系其他几个百户,约定各家出兵,然后让丰子沟或是下马坞地方的百户捉住高进手下的货郎,然后把消息传去河口堡,要是那高进带兵过来,然后假借谈判,直接动手做了高进。
对于单百户的提议,剩下的林顺三人都没有意见,他们实在是被高进逼得太狠了,不除了这尊阎罗王,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商谈过后,各人俱是散去,林顺亦是让手下家丁备马,他和红寺儿的百户有交情,他打算亲自跑一趟去说服这位仁兄。
河口堡里,随着迁入的两多户军户,河口堡几乎是数日一变,在春耕开始前,回龙湾的水坝终于筑成,那夯土的坝体外浇了水泥,风干后硬实无比,然后那种清水灰的色泽看着就让看着觉得放心。
有了充足的人力后,那人工挖掘抬高的水坝落差足有近二十米高,附近挖的几个储水人工湖也比原来大出了一大圈。
连续蓄水了好几日,今日终于到了开闸放水的时候,整个河口堡的百姓几乎倾巢而出,大家沿着从河口堡到回龙湾的水泥大路只用了小半天功夫便到了回龙湾的大坝前。
高进麾下的兵马亦是尽数到齐,维持着现场的秩序,这回龙湾的大坝使用了整个堡寨的人力,要不是开春后又补进了近三百多的壮劳力,分班轮作,可没法在春耕前完工。
水坝上,那用机括绞盘分别吊住的三座闸门,随着远处打来的旗语,几匹健马在皮鞭下拉着绞盘转动,然后三座闸门里开始缓缓升起。
接着人们便看到那原本只是从大坝留出的孔洞里缓缓流淌的水流转眼间就变成了崩腾的巨浪,从那挖出的斜长水道上如同千军万马般奔腾而下,然后经过下方拓宽的水道冲入附近几个人工湖,接着再通过那形成高低差的分流支渠,冲起了远方的水车,将水送入更远处的田壤。
“出水了,出水了!”
欢呼声雷动,对于从没见识过这利用高低落差合理设置的水坝和人工湖的河口堡百姓们来说,眼前的景象是超乎他们想象的,即便是河口堡里那活得最长久的老人那模糊童年记忆里,这回龙湾曾经修过水坝水渠,但是能灌溉的也就是两岸的田地罢了,可是眼下便是十多里外也能变成水浇地。
那些逃亡到河口堡的军户们,更是有人跪在地上,看着那奔腾不息的水流冲塞湖泊,沿着水渠和水车,灌溉到他们平整出来的荒地上,忍不住泪流满面,他们说是军户,可却是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
回龙湾的水坝在高进眼中,既不美观,也不壮观,可是在这个年头,在河口堡,对于在场的百姓们来说,这便是最壮美的奇迹!
今后他们种地,再也不用看天吃饭,也不用为了争夺水源,打生打死!
“谢高爷!要不是高爷,哪有这等大坝!”
人群里,同样被这景象震撼得心神不能自已的秦忠看着茫然间朝着水坝跪了一地的人群,忽地扯开了喉咙大声喊道,他刚才可是听几个老不死的在那里说什么要再造龙王庙,供奉龙王爷。
他娘的,老而不死是为贼,这大坝可是高爷花钱建的,是这河口堡上下众多青壮不分日夜,挖土碎石亲手建起来的,和那什么狗屁龙王爷有什么关系!就是要修庙,那也是该给高爷建生祠,拜他老人家也比拜那劳什子龙王管用。
秦忠狠狠瞪了那几个年过六旬的老家伙一眼后,继续在那里大喊起来,“高爷乃是神人转世,所以才能镇住这回龙湾,你们有谁见过,有谁见过……”
秦忠在那里大呼小叫,很快就惹得岸边的人群都是跟着大喊起来,更是朝着高进所在的方向跪拜,尤其是那些刚来河口堡的军户,更是真把高进当成了活菩萨。
因为隔得太远,高进不知道那岸边看大坝放水里的人群再闹什么,直到那在岸边维持秩序的张坚派人禀报,他才知道是秦忠这厮闹出来的动静,居然嚷着要给他建生祠,顿时叫他哭笑不得。
岸边,张坚看着面色冷静,可刚才那大坝放水时,奔腾汹涌的水龙也把他吓了一大跳,他可不是那些没见识的乡民,出身骆驼城的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像是这等修坝筑渠本是文官们的事,他也是见过骆驼城附近几处堤坝水渠,可是和眼前这回龙湾的大坝操弄水力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要不是张坚心智坚毅,要不然他都要和那些百姓一样,真以为高爷是神人转世,能镇住这回龙湾,可他身边那些士兵们就不一样了,要不是身上有军令职责在身,保不齐他们都要跪下拜一拜。
像是那些被高进带回来做俘虏的骆驼城营兵们,就是亲自参与这回龙湾大坝修筑的,眼下就全都跪在地上,大都口里念叨着,“阎罗爷爷,是小的有眼不识真神……”个个都把高进当成了真阎罗、活菩萨来拜。
秦忠被杨大眼拎到高进跟前的时候,路上还有些害怕的他这时候反倒镇定了下来。
“秦忠,你胡闹什么,建生祠这种话也能乱喊,也不怕折了我二哥的寿数。”
陈升出面斥责道,有些话总不能叫二哥当面去责骂这秦忠,毕竟这厮也算是忠心耿耿,交给他的活也是任劳任怨,没有偷奸耍滑。
“升爷,你有所不知,刚才那是有几个老贼说要在这回龙湾建龙王庙,我才喊起来的,这大坝乃是高爷花了大钱,大伙出力所建,和那劳什子龙王八竿子打不着边,建那龙王庙做甚,到时候又要童男童女祭龙王,端的是人间惨事。”
秦忠振振有词地说道,陈升也被驳得不能言语,这回龙湾过去曾有龙王庙,修坝的时候,还是被他们亲手扒掉的,这拿童男童女祭龙王的陋俗,他小时候也听阿娘提过。
“那几个老贼在哪里,胆敢妖言惑众,我去砍了他们。”
杨大眼第一个跳了起来,他本就觉得秦忠的话没毛病,要不是二哥保这河口堡平安,别说这大坝修不起来,眼下跪在岸边的那群人里,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得光屁股蛋子,连饭都吃不饱。
“大眼。”
高进喊住了杨大眼,那几个说要建龙王庙的老人未必有那意思,可是秦忠说的也有道理,关墙边地,陋俗颇多,巫婆神汉,烧香信教的都有,这回龙湾万万是不能再造什么龙王庙的,他修这回龙湾的大坝,是要叫人人自强不息,懂得什么叫人定胜天,可不是请什么龙王保佑风调雨顺。
“秦忠,我河口堡不准有淫祀,这龙王庙的口子不能开,至于生祠也不准提,明白了吗?”
“是,高爷。”
秦忠看着面色严肃的高进,连忙应声道,然后心里面把那几个老贼给惦记上了,这年头能活那么久的,可就没几个良善之辈,他记得那个最先喊什么龙王爷显灵可不就是那原来龙王庙的庙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