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口堡挨着窟野河,治下五个村庄大都是平原,没什么高山峻岭,只是有些丘陵罢了。
张魁背着弓,站在一处土山丘上,伸长脖子张望着,看着不远处的官道,眼睛瞪得极大。
杨大眼瞧着张魁一副认真模样,忍不住在旁边笑道,“你这憨子,二哥只是让咱们过来盯着点,又不是要咱们杀那姓徐的……”
“大眼儿,俺不是憨子。”
听到杨大眼的戏谑之语,张魁怒目而视,那双牛眼一般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好似两只铜铃一般。
“行行行,你不是憨子,你眼珠子瞪起来比我还大,干脆叫张大眼得了!”
想到自己那土气的名字,再想想张魁的名字,杨大眼眼珠一转,却是朝张魁蛊惑起来,只不过他话未说完,便猛地神色一震,看向那破破烂烂的官道方向。
张魁本来要发火,可是却被杨大眼低喝住,“人来了!”他循声看去,只见官道远处有大股马队出现,心里不由沮丧起来,没想到自己还是输了身边这可恶的大眼儿一筹。
“一、二、三……三十四个,这位徐千户倒是下得好本钱!”
杨大眼目力惊人,很快便数出了徐通队伍里披甲的骑马家丁,哪怕是他见过阵仗,也不由有些惊讶,要知道这些骑马家丁都是全身披甲,虽然看着不如总兵府里杜铁牛那批人身上的甲胄精良,但也不是什么样子货,从头到脚都遮护住了。
“这姓徐的果然不是什么好鸟,怕是没少搜刮民脂民膏!”
杨大眼愤愤地骂了起来,想他们身上穿的也不过是锁子甲,唯一那十多领铁甲还是从张贵父子和他手下那些家丁身上扒拉下来的。
尽管身上沾了泥土,但是全身铁甲的千户府家丁在太阳底下仍旧显得晃眼无比,张魁不像杨大眼那样开过眼见过世面,一时间瞧得有些发呆。
“发什么愣,还不走!”
杨大眼拍醒了张魁,然后拉着这个新入伙的小弟走了,他们这边离着河口堡也就三里多地,回去刚好和二哥报信。
“哦,好!”
张魁回过神,不过仍旧是老瞅着远处那些家丁身上晃眼的盔甲,他过去和阿爷住在墩台里,唯一的娱乐便是难得去堡寨换些盐巴的时候听辛伯说书,最喜欢的便是一身银甲在长坂坡百万曹军里杀了个七进七出的赵子龙。
“别瞅了,二哥说了,以后咱们迟早能有更好的盔甲,比这些铁疙瘩强多了!”
看到张魁的样儿,杨大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当初他们初次见到总兵府杜铁牛那伙人,不也一样吗!
下了土坡,两人翻身上马就朝着河口堡跑去,那边高进可是已经做了准备,就等他们的消息。
河口堡的城门口,堡里的官军都换上了浆洗过的干净战袍,在马军的指挥下排成了两个方队,训练了那么久,这些官军虽说不如高进手下的家丁那般精锐敢战,但是拿出来做样子却是绝对不虚。
一水儿的大红色鸳鸯战袄,两个方队,一伙儿持矛,一伙拿盾,就那般站在原地瞧着也够威风唬人的,原本河口堡里还在上工的青壮们都得了消息,全都放了手下的活,赶到了城门口外面凑热闹围观。
高进自己领着陈升王斗他们这些同伴骑在马上,这时候不远处杨大眼和张魁打马而来,不多时便到了近前,“二哥,那姓徐的来了,手下三十多号人,后面还跟着范掌柜。”
在古北寨的时候,范秀安这种八面玲珑的自然也跟高进手下众人混了个脸熟,像是杨大眼王斗他们都对这位年轻的范掌柜印象不差。
“知道了,归队吧!”
高进点了点头,说起来他当初给神木堡行文报功,确实是没想到徐通这个千户会亲自跑这一趟,而且还带了全副武装的家丁过来。
看着镇定自若的高进,官军队伍里,老何几个老兵油子也是暗自佩服,要知道这来的那位徐千户可不是什么善茬,徐家三代在神木堡当了几十年的千户没挪过地方,是彻头彻尾的坐地虎,当年高大虫的百户位子,据说就是这位徐千户给设计弄掉的。
自古道县官不如现管,这神木堡千户所便是下面河口堡等十个百户所的顶头上司,只不过边地关墙,虽说也有王法,但终究还是得靠拳头说话,千户所拿捏地方百户所,靠的也不仅仅是官位,更是要看手上的实力。
距离河口堡尚有一箭之地时,徐通已然看到了堡寨前严阵以待的队伍,就在他有些发愣时,只听得对面忽地爆发出了整齐的呐喊声,“河口堡上下恭迎千户徐大人!”
一声喊后又是周而复始,那“河口堡上下恭迎千户徐大人!”的喊声响彻旷野,按说这等列队欢迎的场面也够气派了,只是徐通见了听了却越发不是滋味,脸色亦是更加难看。
范秀安在旁笑而不语,他就知道高进不会向徐通示弱,在古北寨的时候,他多少了解这位高阎罗的脾性,不是不能伏低做小,对着那总兵府不太地道的做法,高进便是半句怨言也无,即便他几番试探,从高进口中说出来的也只是承总兵府大恩,他当衔草结环以报的漂亮话。
可是对于徐通这等并无必要低头的,这位高爷就是寸步不让的桀骜性子了,范秀安看着徐通那越发难看的脸色,倒是想看看这位世代盘踞神木堡的老牌千户打算怎么应对。
“范掌柜,你可看到了,这高阎罗当真是好威风,好霸气!”
徐通皮笑肉不笑地朝范秀安说道,他知道这位范大掌柜是在指挥使大人跟前说得上话的,他想要从官面上拿捏高进,并不是容易事,毕竟高进也有背景,他就是去指挥使大人那里说高进坏话也没什么用。
“徐千户,我看这位高百户对您挺恭敬的,何故如此?”
“我这趟过来,并未提前告诉他,他倒是早就知道我要过来,摆了此等阵势给我看。”
看着故作不知的范秀安,徐通也不由暗骂这些做生意的都是奸猾如鬼,可面上却不敢有所表示,只是看向远处河口堡列阵的队伍冷声道。
“全部列队,给我冲一冲,我倒要看看这高阎罗的成色如何?”
带了府里家丁过来,又兼披了全身甲,徐通本就是要来杀一杀高进的威风,只是不曾想被高进提前晓得,不过这样也好,他倒是不相信河口堡那些官军面对他这边三十多骑的冲锋还能保持队列。
随着徐通的吆喝,他麾下的家丁很快便开始整队,到底是徐通经营了十多年的老班底,三十二名家丁很快便调整了队伍,形成了一字横队。
徐通这边的动静,自然也是被高进他们看到了,看着那些全身披甲的千户府家丁拉开横队,高进就知道他们是要冲锋了,当即回头朝马军道,“马叔,看起来千户大人是要试试我河口堡军容,你让大伙儿打起精神来,莫要被小瞧了。”
“高爷放心,谅他们也没那个胆子真杀过来,不过是做做样子,咱们这边扛得住!”
马军瞅了瞅对面拉开阵型的重骑家丁,一脸的自信,他去过千户府给徐通做过工,对这些千户府家丁也算了解,知道他们都是被好吃好喝地供着,真要论骑战的武艺,未必差了总兵府和那些将门,只不过徐通这厮胆小,他麾下这些家丁虽然武艺娴熟,但是缺实战,硬碰硬的大仗没打过。
“盾牌手上前,长矛手跟进!”
随着马军的吆喝,河口堡的官军应声而动,他们已经习惯了马军的指挥,哪怕这时候对面那些披着重甲的千户府家丁已经骑马小跑起来,哪怕他们是要和神木堡的千户老爷做对,可这个时候竟是没人胆怯退缩,实在是高进已经彻底折服了他们,谁都知道跟着高爷有肉吃,至于那位徐千户,自有高爷顶着!
一箭之地,刚好够骑兵起势冲锋,对于连续练了几个月队形的河口堡官军来说,也足够他们摆出前盾后枪的严整阵型,他们这几个月的训练量都赶得上九边官军里号称精兵三年的量了。
于是千户所的家丁们刚刚策马冲锋距离过半的时候,对面的河口堡官军就已经摆了个结实的步阵出来,而且面对他们的冲锋毫无畏惧之色,当距离不到三十步时,他们依然看不到对面有动摇的样子。
瞬息间又是十余步距离过去,千户府的家丁们终于只能勒马转向朝右侧掠去,最后只有那卷起的烟尘罩向始终没有动过的河口堡官军。
烟尘散去,千户府的家丁们勒马而停,不远处本等着看高进笑话的徐通脸色铁青,他不是不晓兵事的,刚才他麾下家丁再不勒马转向,面对那等大盾立起,长矛透出的步阵,战马也会本能地选择闪避。
“好一个高阎罗,麾下官军精锐如斯!”
张贵手下脓包至极的官军,怎么到了这高家小儿手里,就变得如此勇悍,徐通实在是难以理解,而刚刚夸了海口的他这时候听到范秀安的赞叹,更是觉得脸上无光,不由骂道,“一群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看着因为丢了面子而迁怒于手下的徐通,范秀安不由暗自摇头,这位徐千户看着像是位有官威的将爷,可这气度着实是差了高进许多!这日后能制得住高进才是见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