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巫活动过去也不过一百多年,虽然这些巫师中未必有多少货真价实的家伙,但客观地说,当一个年轻的姑娘而不是一个老太婆被指证的时候,观众一定分外地多,法官也会兴致勃勃,人类在创造美和毁灭美这两个方面拥有无以伦比的天赋。
洛增伯爵能够在厅堂与床帏两处满足蒙庞西埃女公爵,就注定了不会是个徒有其表的家伙,虽然无法与法兰西雕塑与绘画学院的艺术家们创作的作品相比,也是躯干精瘦,四肢修长,他的皮肤不知道是因为恐慌还是不见天日如同墙壁一般的惨白,双腿打软,站也站不起来,需要两个刽子手扶着他。
唉,诸位看到这里,可别以为洛增伯爵生性懦弱,他虽然是个小人,但能够成为国王的火枪手,就表明他不是一无是处的,他也许可以在战场上,在决斗中无惧伤口甚至死亡,但没人会不畏惧女公爵指出的那样刑具——虽然路易十四在亲政后,不公开地废除了一些酷刑,只保留了五马分尸、火烧、沸水、斩首与绞刑五种只有大罪才会受到的刑罚,但从万森城堡搬运到巴士底狱的刑具可从没束之高阁过——法兰西的国王有太多敌人了,死亡并不能威慑住每个人。
若要对一个人严刑拷打,大多会采用循序渐进的方法,但如女公爵这样,直接用可怕的酷刑摧毁敌人意志的方法也不是没有,巴士底狱的监狱长不会拒绝女公爵的要求,在不断地祈求与“上帝啊,上帝啊!”的喊叫中,洛增伯爵骑上了“马”,当然,不是那种活生生的马,而是一个截面为正三角,长度与马匹相似的木块,它被架起来,高度超过一般人的脚能够碰触到地面的距离,洛增伯爵的手被捆起来,吊在屋梁上,木楔的尖角切入他的两腿之间。两个刽子手分别在他的两只脚上拴上铅块。
“快些。”女公爵说,于是刽子手又加了几块铅块,这样洛增伯爵本身的重量,加上铅块的重量,把他的整个身体往下拽,一般男性在偶尔撞到下半身的时候都会痛得叫不出声来,现在这位伯爵最重要的男性特征却正在被缓慢地碾压,他的眼睛就和他的蛋蛋一样,正在慢慢地凸出来。
也许是女公爵露出的快意神情,又或是刽子手有意在两位贵女面前显示能耐,他们抓住了从屋梁那一头垂下的绳子,一前一后地拉起来,在几乎撕开了房间的惨叫声中,就像是在马背上“驰骋”的伯爵没一会儿就血肉模糊,不管怎么说,无论男女,那里都是最脆弱的,血沿着三角体的两侧往下流,在烛光中乌黑发亮,他的脚在空中摇晃着,连带着下面的铅块。
对伯爵来说,也许有着几个世纪那么长的几秒钟过去了,他绝望地向前一挣,头往下一垂,昏了过去。
监狱长一直在一边瞪大眼睛瞧着,伯爵才昏过去,他就娴熟地拿着一个有着很长壶嘴的酒壶,交给刽子手,让伯爵嘴里一插,“这是加了蜜糖、柠檬和盐的酒。”他说:“看着吧,马上就醒。”
伯爵确实立刻就醒了:“饶恕我吧,”他一睁开眼睛就气息奄奄地说道:“饶恕我吧,圣母啊,饶恕我吧。”
蒙庞西埃女公爵冷漠地看着他:“你可以愚弄我,欺骗我,”她说:“但你不该……”她在这里思考了一下,因为洛增伯爵并不能威胁到路易十四,她的堂弟,法兰西的太阳王:“你只是一条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但我不能饶恕任何叛逆,包括我的父亲,你当然不能例外,亲爱的,但你可以选择,是经受了长达数天的折磨后体无完肤地死去呢?还是痛痛快快地说出所有的东西,让刽子手一刀切开你的喉咙,或是折断你的脖子呢?”
女公爵的话让伯爵露出了绝望的神色,他一开始确实想着能够说服女公爵,祈求她的怜悯,从而逃过一劫的,但女公爵这样平静的表现——甚至没有大叫大嚷,就说明她已经过了情绪最为激烈和容易被动摇的时刻,也许把他送到巴士底狱之前她就已经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
“我可以说出所有的事情,”伯爵说:“但我希望能够如同卡拉伦斯公爵那样体面的死去。”
克拉伦斯公爵乔治是英格兰国王爱德华四世的弟弟,曾经反叛国王,爱德华四世就如同罗马人那样将他浸在葡萄酒里溺死,蒙庞西埃女公爵看了一眼身边的蒙特斯潘侯爵夫人,蒙特斯潘略一沉吟,就答应了下来:“你还能得到一个医生和神父,”不然单失血和痛苦就能把他弄死:“不过你可以想想,伯爵先生,当你在黑暗的房间里遭受酷刑,等待死亡降临的时候,那些唆使您的人可还好好地享受着他们的荣华富贵呢。”
蒙特斯潘夫人的话音方落,蒙庞西埃女公爵就看到伯爵的眼睛里迸发了比之前更加深刻的恨意,无论那些人向伯爵许诺了有什么才让他有胆量去推动这桩同时针对女公爵与国王陛下的阴谋,现在他肯定拿不到一丝半点,甚至还受了那么大的屈辱与痛苦——蒙特斯潘夫人侧身与蒙庞西埃女公爵说了什么,女公爵转过头去:“您难道不知道我已经准备赠送给您一座城堡,几份地契,还有一个不错的职位吗?”
洛增伯爵已经被解了下来,他两腿之间一片狼藉,具体点来说就像是一个被捣烂的羊腰子布丁,全靠监狱长不停地为他喝酒,才能勉强保持清醒,一听到这样的话,他就更加懊悔了。
女公爵没有再说什么,就走了出去,蒙特斯潘夫人在几分钟后跟了上来,与面罩寒霜的女公爵不同,这位夫人依然面若桃李,双眼亮如晨星,就算是女公爵深谙内情,也不由得迟疑了一会——蒙特斯潘夫人美得简直就像是第二个弗里尼。古希腊的名媛弗里尼曾经因为被控亵渎神明,而被送上雅典法庭,这个罪名是能够致她于死地的,但她的辩护人只是脱去了她的长袍,让她美丽的胴体暴露在众人眼前——法庭中有五百零一个法官,他们一致认为,让这样的美消失才是亵渎神明。
现在的蒙特斯潘夫人也是如此,哪怕蒙庞西埃女公爵是女人,对着她的时候也升不起嫉妒之情,哪怕她知道蒙特斯潘夫人还充当着国王的匕首也是如此——宫廷中的不少人都知道这位夫人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但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怜爱之情还是让女公爵邀请夫人和她坐同一辆马车回凡尔赛。
“奥古斯特怎么样了?”在回程中,蒙庞西埃女公爵问道,奥古斯特就是蒙特斯潘夫人为路易十四生下的那个儿子,但与科隆纳公爵,甚至哈勒布尔公爵不同,国王陛下对这个孩子十分冷淡与苛刻,甚至没有见他一面就御驾亲征了——当初两位公爵出生的时候,宫廷内举行的小小庆祝会也没有落在这个孩子身上,国王的态度就是大臣与贵族们的指向标,他们默契地忽视国王的新生子,就像是蒙特斯潘夫人只是到枫丹白露去度了一个假,甚至王太后也从来不提此事,奥古斯特这个名字还是蒙特斯潘夫人自己起的。
“他很好,殿下。”蒙特斯潘夫人说,她自认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但孩子出生后,一股无法言说的嫉恨还是席卷了她的心身,为什么?她并不比玛利.曼奇尼或是拉瓦里埃尔夫人差!从容貌,身材到对国王的助力,她都要远远超过她们!但路易十四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她们这边,蒙特斯潘夫人没有蠢到看不出路易的意图,路易十四有意压制这个孩子,就是警惕她会利用手中的权力作乱。
“等陛下从斯洛文尼亚回来就好了。”蒙庞西埃女公爵安慰说:“我在吉维尼有一座庄园,”原本她是想把它送给洛增伯爵的:“我把它送给你,”她温和地说:“你有时间可以带着奥古斯特去待一段时间,那里风景很美。”
“万分感谢,”蒙特斯潘夫人说:“可惜的是在国王陛下回来之前大概不可能,殿下,如果没有必要,”她打开扇子,遮住自己的半张面孔,同时看向窗外:“您最近不要离开凡尔赛,如果想要到别处走走,那么也别来巴黎。”
看来巴黎又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了,女公爵叹了口气,与凡尔赛不同,巴黎的民众——正如路易所说,是一群三心二意又擅长忘恩负义的暴徒,他们也许永远不会满足,她知道一直有人抱怨国王宁愿启用外国人(绍姆贝格)和乡下人(凡尔赛人)也不愿意启用巴黎人,他们似乎已经彻底地忘了他们曾经两次武装暴动,将国王赶出巴黎。
要她说,路易已经尽可能地公正了,巴黎虽然失去了原先的政治地位,但也得到了从荷兰那里夺来的桂冠——之前路易十四摧毁了荷兰的阿姆斯特丹又在巴黎重建了另一个金融中心的行为,让那些不愿意看着他们手握的证券与汇票作废的商人成群结队地跑到了巴黎,随着证券交易所与新的中心银行打开大门,整个欧罗巴的黄金白银似乎都在向着巴黎流淌。
与此同时,国王在巴黎开设的四座艺术学院,又一举奠定了巴黎作为整个欧罗巴甚至更广大的地域(殖民地、奥斯曼土耳其与俄罗斯等地)的时尚王者地位,甚至有人说,意大利的文艺复兴事业已经被法兰西的巴黎继承了。
有时候女公爵也很难理解这些人在想些什么,也许巴士底狱的监狱长与刽子手忙碌起来之后,他们才会开始怀念此时的平静生活吧。
路易十四接到渡鸦传来的讯息时,已经不太在意了,王太子小路易的身边虽然没有被渗透进什么心怀叵测的人,但在他为学院忙碌的时候,也确实有些怀着恶意的人接近了他,不过作为一个父亲,路易一向很谨慎,他们没有找到挑拨离间的机会,就向小路易提起了路易曾经差点成为一个巫师的事情——也许他们以为小路易会因此畏惧自己的父亲,进而疏远和烟雾。
但路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小路易成为一个虔诚的教徒,特蕾莎王后也不是一个蠢人,比起畏惧,小路易更感到好奇,他有段时间还在考虑自己会不会成为一个巫师,“当然不会,”路易说:“那是有原因的。”
当时他尚未亲政,敦刻尔克是他的第一场战役,远离巴黎与凡尔赛,远离主教和王太后,身边没有太多可信的人——当时的伤势又不是一般的医生可以治愈的。
“那是什么感觉?”小路易忍不住问。
“一种,奇妙的感觉,”路易说:“并不坏,亲爱的,那是另一种仿佛能够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感觉——他们都是凡人,你是巫师,你能够做到他们永远做不到的事情,你可以飞翔,也可以用手指头点火,还能够操控动物和魔怪——如果我不是国王,如果我是菲利普而菲利普是我,我想我会留在里世界。但并不因为力量或是别的什么……如果菲利普是国王,那么我就要设法为他收服那个陌生的地方。”
“就像叔叔,还有科隆纳公爵现在做的那样?”
“嗯,”路易十四说:“因为一个国家一旦分裂,就会发生十分可怕的事情——就像是一头巨兽遭到肢解,无论它的头脑与意志有多么强大,没有躯体就只能徒然地哀嚎,甚至会因为腐烂的伤口而逐渐变得虚弱,最终倒下——所有,所有的分裂都是如此,无论它多么细微,或是多么有必要,又或是出于某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像是信仰啊,人种啊,或是地区,贫富,地位等等……”
“所以,”路易说:“我可以宽恕任何一个敌人,哪怕他曾经想要杀死我,或是已经杀死了我所爱的人,但我,还有将来的你,唯有一种罪恶绝对不能宽恕,那就是任何敢于切割法兰西的人,无论他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