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前说过,利奥波德一世选择卡姆尼可是有原因的,在维利卡普拉尼高地已经聚集起十五万大军,其中有奥地利的五万人,西班牙的三万人与法兰西的三万人,剩余的人数则有另外的天主教国家瓜分——但要说聚集了好几个国王的卡姆尼可只有他们在,那是不可能的,除了大臣、将领与仆役,这里还有君王们的近卫军,他们是国王最信任的士兵,也是一国之内最为精锐的部队——从五百人到三千人不等。
路易十四就是那个有着三千人近卫军的国王,也是仅有的一个,所以虽然利奥波德一世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让出卡姆尼可最大的一座城堡——如果他敢敷衍推责,路易十四保证自己会转身就走,而且不需要承担任何道德与信仰上的指责,毕竟为援军提供供给与营地原本就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与奥地利大公的责任。
利奥波德一世还想过让西班牙人占据这座城堡,毕竟西班牙人与法国人援军数量相等,但就算是卡洛斯二世已经恢复了健康与神智,要他立即担负起国王的职责是不可能的,所以西班牙人的统帅是他们的海军行政大臣胡安帕蒂尼奥,帕蒂尼奥与托莱多大主教都是不折不扣的保王党,也十分看重西班牙人在这场战役中的表现,所以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卡洛斯二世千里迢迢来此。
帕蒂尼奥位高权重,出身高贵,问题是,就算是卡洛斯二世在此,他都未必能够与法国国王并肩齐行,遑论与他争夺驻地?胡安帕蒂尼奥更是不必多说了……
所以这座大城堡,理所当然地就归了路易十四所有,哪怕他不是第一个抵达卡姆尼可的。
从这座矗立在高处的城堡塔楼往下看,可以俯瞰大半个卡姆尼可,这种位置选择十分常见,毕竟城堡从一开始就是被用作军事用途的,路易首先看到的就是他的近卫军。
事实上,从路易十四登基到第一次投石党暴乱的这段时间里,路易十三给他留下的近卫军团早已因为纪律松懈,人心涣散,成了一群乌合之众,当时被马扎然主教留在卢浮宫保护国王陛下的全都是国王和他的火枪手,等国王离开圣日耳曼昂莱,被他所用的是来自于奥地利的绍姆贝格与他的雇佣兵,后来蒂雷纳子爵败于绍姆贝格之后又被他说服,国王才算是有了第一支军队,所以他一回到巴黎,就迫不及待里将跟随他的流民安置到凡尔赛——比起出尔反尔,贪婪短识的巴黎人,他更愿意从凡尔赛这些因为脱离了饥饿与困苦的民众中挑选他的士兵。
这些士兵最初就是国王的新军,等到这些新军在洛林、佛兰德尔、荷兰的战役中经历过了硝烟、死亡与鲜血的考验,国王就拔擢了他们其中一些最为勇敢而又聪慧的人到自己的近卫军团,因为基数大的缘故,即便精挑细选,太阳王的近卫军团还是被迫扩增到了原先的三倍。这次能够与国王一同来到卡姆尼可的士兵更是经过了如同篦子一般的审查,他们都是天主教徒,身材高大,容貌俊秀,每个人胸膛上至少也有一枚银色太阳章,说明他至少杀死过两个敌人,或是与其他人攻克过一座堡垒。
像是这样的人,一个两个并不令人感到意外,一百个也不是不可能,但三千个,就足以令所有人为之侧目了,但在城堡的塔楼上往下看的时候,这种景象是非常赏心悦目的——广场与连廊上来来去去的全都是年轻漂亮,生机勃勃的小伙子,穿着统一样式的制服——皇室蓝色的缎面外套,白色的紧身裤,直到膝盖上方的黑色皮靴,纽扣和镶边都是银色的,肩章上的利剑标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六月份的天气在斯洛文尼亚已经有点热了,有些人没有戴着帽子,有些人戴着,但将宽檐帽的两侧卷起来,然后用别针固定住,让帽子多出了四个角。
这种行为还被军官们喝止过,因为无论是制服还是帽子,又或是靴子,都是国王给近卫军的士兵们配置的,这种做法无疑是在损坏国王的赏赐,但路易十四知道后,也开始卷起帽子,之后不但没有军官再去指责士兵们,就连他们自己也开始模仿着卷帽子,好与国王保持一致,没几天这种卷边帽就成了巴黎与凡尔赛的新风尚。
路德维希一世早就在心中准备好了适当的措辞,但在看到这些小伙子后,他突然想到,路易十四不但在这种小地方表现出了他对士兵的体贴,更是在不久之后宣布,国王赏赐给士兵们的制服、帽子、靴子与皮带等配件,包括毯子等个人用品,都可以在他们休假或是退役后带回家里继续使用——当时别说是那些普通士兵,就连他麾下的几个亲信也露出了欢喜的神色,他知道他们并不缺少衣服和饰品——这些将会是如同瓷器、珠宝和家具一样,传承下去的珍贵纪念品。
就连他自己,还有他的长子,也将他们的元帅礼服与将军礼服,珍而重之地藏在了衣箱里呢。
突然袭来的感慨让路德维希一世沉默了,但路易十四已经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越过这座城堡,将视线放在城墙之外,他们看到就是色彩斑驳的人群——与路易十四与路德维希一世熟悉的法兰西军队不同,其他国家,就连奥地利与西班牙,就算是近卫军团,也难以做到完全的统一。
别说制服是否统一与战斗力没什么关系,一支着装混乱,表示不清的军队,不但无法与普通民众进行划分,就连他们自己也很界定自身——连自身的定义都无法确定的士兵与军官,又怎么能够对军队有荣誉感与归属感?进而愿意做出牺牲?这里的牺牲不只是说要他们献出性命。遵守纪律,认真训练也是一种牺牲,有时候人们为因为一时冲动而无所畏惧,但长时间的无趣与辛劳,却不是什么人都能忍耐下去的。
当士兵们意识到——我是国王的士兵,我应当是个高尚与虔诚的人时,路易十四的目的就达到了。
但在城堡之外,士兵和军官们随心所欲地穿着自己喜欢的衣服,他们的服装与一般的欧罗巴人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衬衫、外套与紧身裤,普通的士兵穿着软底鞋,军官穿着靴子,一些军官还在帽子上插着一枚色彩鲜艳的羽毛,他们也在肩膀上点缀肩章,但这些肩章并不是用来显示军衔的,是用来防止长戟与火枪磨坏衣服肩部的……军官们除了帽子上的羽毛之外,还有的就饰在袖口装饰金属条——但这种做法一些火枪手也会这么做,为了防止袖口被火药的烟尘污染与损伤;也有军官采用宽宽的腰带彰显身份,他们多半是鞑靼人或是哥萨克人,不过只要不是他队伍里的士兵,又有资本,士兵也可以这么做……
至于武器,当然,法兰西的军队也允许他们自己购置武器,但军队下发的武器是统一的,而且也是主力,他们的私人武器可以作为预备,但在这些人里,他们的武器五花八门,从基督诞生之日时就有的弓箭、长矛,到长戟、十字弩,最常见的短剑与刺刀,到最新的长柄或是短柄火枪,手雷等等,你都能在他们的腰带上和身边看到,有时候你竟然还能看到石锤与捆绑在一根木棍上的羊颌骨。
第一次见到这种武器的时候,路易十四甚至不认为这是一种武器,他还以为这是某种诅咒用具或是宗教仪式必需品呢,但他身边的亨利,也就是路德维希一世的长子,告诉国王陛下说,那还真是一种武器,而且在鞑靼人中十分常见——而且这这种武器的最好用料应该是鹿或是马,因为羊的颌骨虽然锐利,但不如鹿的长……但因为鞑靼人的活动范围里很少出现鹿,羊倒是很多,所以他们经常会用吃剩下来的羊颌骨做矛头或是匕首。
……没有亲眼看到,只是从情报里了解,果然是不能真正掌握实际情况的,路易在心中想到,举着羊颌骨的是一群鞑靼人,他们当然无法成为近卫军团的一员,很有可能是来索取补给与佣金的,但让路易十四关注的是,在混乱之中在,这些鞑靼人甚至要比那些士兵与军官更有规矩与纪律。
但他们身边的人可不会这么觉得,他们无不露出了厌恶的眼神与轻蔑的姿态,直到其中一个意欲将鞑靼人首领一把推开的雇佣兵突然惨叫出声,路易十四虽然始终注视着这些鞑靼人,但因为距离太多,人群密集,他不太清楚那里发生了什么——但人群迅速推开后,他就看到那个雇佣兵正跪在地上,举着光秃秃血淋淋的手腕,一个鞑靼人平静地上前,一刀贯入了他的喉咙。
这段小插曲来得猝不及防,而且肉眼可见地即将转化为一场可怕的群殴,因为正有人匆忙赶来,在看到尸体后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叫——这些人可能是来自于意大利的雇佣兵,意大利几乎是雇佣兵最为昌盛和繁忙的地方,毕竟那里的领主热衷于战争但不喜欢战斗,无论是同一城市的大家族还是对抗外来的敌人,如法国人,他们都会雇佣外来者而非亲身上阵。
这样的行为固然会带来很多恶劣的后果,但对雇佣兵的发展确实十分有利,意大利的雇佣兵们装备精良,据说他们甚至不惜巨款也要向法国人购买他们的最新枪械,做着军火买卖的路易十四当然知道,想来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些意大利人即便在卡姆尼可也以为自己可以继续凌驾于他人之上——但很显然,鞑靼人不是他们熟悉的那些人。
也许那位意大利雇佣兵首领还想要说些什么,路易十四拿起望远镜继续密切地关注他们,他发现雇佣兵首领的肩膀上披着一件“克里姆”,就转过身来询问路德维希一世:“你身边有人雇佣了意大利人吗?”“没有,陛下。”路德维希一世说,他也将望远镜举了起来:“没有,应该是他从某个波兰人或是匈牙利人那里买的。”克里姆是一种在匈牙利骠骑兵与波兰翼骑兵那里时常可见的短斗篷,夏天时用来取代原先披挂在身上的野兽毛皮,一般会掀起一半搭在肩膀上,通常都有着厚重的内衬和金银线刺绣,所以看起来十分堂皇,喜爱奢华的意大利人会去为自己购置一件也不奇怪。
路德维希一世一边否认,一边庆幸自己身边没有那样的蠢货,这个意大利人或许以为自己被公爵和伯爵雇佣,他也就等同于半个贵族了,竟然以为能够与野兽讲道理——鞑靼人首领的斧头劈开了他额头的时候,他的嘴巴还在蠕动着呢,华丽的克里姆没能给他带来一点帮助,他身边的同伴倒是拔出短柄火枪来——没想到那些鞑靼人肮脏打结的羊毛衣下居然也有着相同的,不需要敲打火镰点火就能击发的火枪。
意大利人首先就倒下了两个,鞑靼人发出野蛮的叫喊,拔出武器就冲了上去,周围的人不是跑开就是攀上了矮墙——鞑靼人结束战斗只用了几分钟,然后就飞快地跑了,就像是一阵带着血气的旋风,反正等到利奥波德一世的卫兵姗姗而来,这里只有死人才能回答他们的问题了。
“这些鞑靼人!”路易十四忍不住说。如果他现在还有余力向东发展的话,他一定要设法将这些鞑靼人收入囊中,他们的作战能力实在是太强了,他的新军勇敢无畏,忠诚可嘉,但有个问题,那就是他们缺乏那种在战场上必须的野性——不过这也是热武器取代冷兵器之后,军队中的通病。就像是那些意大利雇佣兵,他们在战场上或许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但他们习惯了远距离地开枪射击,等到面对面时胜负已定,近距离厮杀的机会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