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尼布楚大草原近况如何?”
“与以前差别不大,不过多了一些城堡,一些街市,由于境内稳定,原本这里只能养活四五千牧户的地方如今却繁衍到上万户,这还只是牧户,若是加上迁徙到这里的农户、工匠、官府的人员,恐怕有两万户”
“哦?这些人过得如何?”
在乌力吉的四合院里,刚用过晚饭,孙德威便迫不及待地打听起来,乌力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还能怎样,实在太好了,你父亲在五年前制订的政策实在再好不过”
“您的意思是说凡是迁徙到斡难河、肯特山、色楞格河、乌布苏湖以北的人,无论是农户还是牧户,都不收取赋税,只不过农户每年向官府以平价卖出二十石粮食,牧户每年以平价向官府卖出一定数量的皮毛和肉干的事?”
“还能是甚?自然是这些,以前索伦人受蒙古人管辖时,每年需要向彼等缴纳一定数量的貂皮,而在索伦人内部,约莫只有三成的人有资格拥有牛羊马匹,剩下的都是牧奴,像哈尔哈图、牧仁……”
说到这里,乌力吉看了牧仁一下,牧仁点点头,虽然他拥有尊贵地位已经很多年了,可如今乌力吉说起来又完全不同,他的眼睛不禁有些湿润了——若是没有尼堪,他们这个部落不知要过多少年才能达到如今的水平(真实历史上,北境的索伦人、蒙古人的奴隶社会一直持续到俄罗斯的十月革命)。
“朱克图、苏哈,对了,牧仁也是十八骑之一,现在十八骑只剩下了尼堪、你、朱克图、哈尔哈图四人了,过几日你等去了乌扎部去祭奠阿吉就知道了”
孙德威心理一凛,“知道什么?两日后是阿吉爷爷的七十岁冥寿,本来就是自己代表父皇呈上贡品的行程之一,难道那里另有文章?”
“这样的方式,虽然也是税赋的一种,终究是官府拿钱来收购东西,而不是让农户、牧户大老远送到衙门,还要接受官府的盘剥,农户、牧户都欢喜得很,不过这人一旦安稳起来就不停生孩子,再这样下去大草原可装不下这么多人口和牛羊了”
“你放心,大草原总共才墨尔迪勒、尼布楚、石勒喀三座城堡,像我这里的街市倒是多得很,农户、牧户向官府卖出了东西,手头有了闲钱,便会到街市上采购,这街市便起来了,久而久之,有些人便专门做街市的生意,又产生了第三种人”
“外公乌扎北边的丛林里还有人吗?”
“怎么没有?以前我等都称呼他们为北山野人实际上与我们都是同族,不过是打不过我们迫不得已逃入丛林的,眼下他们倒好了”
“哦?”
“这些人还是以使鹿、使狗为主饲养大量的驯鹿加上地广人稀貂儿还有不少,也没有以前的像乌扎部这样的索伦部落威胁他们,丁口也渐渐增加了,以前北边只有三个部落,阿林阿那个部落算一个你舅爷爷的安加拉部算一个再就是最北边的温多部了,以前三个部落加起来不到万户,却占据了从勒拿河以南到尼布楚大草原以北广袤的山地和苔原”
“眼下他们的户口也增加了五成约有一万五千户,那里苦寒无比,官府只是登记人口建设了三处学校和医院,并没有向他们收取赋税的想法,连平价收购都没有,日子好着呢,那些地方实在太冷,别人的人口都能增加一倍,他们只能增加五成”
孙德威笑道:“雅库茨克比他们这里更冷,人口却也增加了一倍”
乌力吉摇摇头,“那不一样,雅库茨克及其以北、以东的广大地方,那是你父亲用来流放罪犯之地,那些地方,以大夏国目前的实力,尚不能有效利用,想要好好利用起来,恐怕要等到你和你的子孙了”
说到这里,乌力吉笑道:“莫德里,去年你姐姐穆特丽出嫁了,今年该轮到你了,你十八岁了,按照以前我等索伦人的老规矩,无论男女,到了十五岁都要谈婚论嫁,只有尼堪迂腐,非要等到十八岁,若是在以前,十八岁,膝下都有好几个娃了”
孙德威面色微红,他的眼前顿时浮现出一个人影,那是他父亲给他订下的未婚妻,索伦大长公主布耶楚克的女儿罗绮。
想到罗绮,顿时又想到布耶楚克的长子罗斗,他面色不禁黯淡下来——几年前,罗斗跟着他去济州岛,半路到锡霍特山打猎,最后却失踪了,这是他这一生最大的愧疚,不光是他,当他姑姑布耶楚克得知此事后还大病了一场,从鬼门关走了一趟才救回来。
要知道,在大夏国,只有布耶楚克有资格在大长公主前面冠以“索伦”二字,在尼堪心目中的地位远高于他自己诸女。
乌力吉见状,知道触动了他的心事,便说道:“你等一路上也累了,早点歇息吧”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就出发了。
黄昏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乌扎部,如今的乌扎部与尼布楚山一样,也成了一个大市镇,一来此地是龙兴之地,二来尼堪在这里选定了自己百年之后的陵寝,并提前进行了规划,阿吉夫妇、牺牲的十八骑都在那里,是一个颇有规模的地方,尼布楚索伦五部抽调了一百户人家专门看守。
这样的地方,大夏国内有身份的人都会过来拜祭,特别是如今大夏国国土广袤,麾下部族众多,那些新近归附的首领都会过来拜祭,故此,如今的乌扎部是一个比尼布楚山更加热闹的地方。
孙德威他们并没有惊动部落里的人——墨尔根夫妇早就去世了,部落里并没有他熟悉的人,不过靠近丛林、尼布楚河的地方,也就是以前尼堪兄妹居住的木屋还在,但这处房舍一直封存着,除了尼堪兄妹,再没有第三人胆敢住进去了。
在木屋的旁边新建了一处三进的四合院,原本是专门接待达官贵人的地方,孙德威一行人当仁不让地住了进去。
第二日,在乌扎部现任首领的引领下,孙德威的亲卫抬着祭品,拿着乐器,吹吹打打向山上走去,此时,乌扎部的人才发现尼堪的长子孙德威到了,于是人山人海,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孙德威只得不厌其烦地一一致意问好。
陵寝所在是一处以前孙老道亲自勘定的地方,位于三座山体之间,一座稍大一些的山体位于正北,两座小一些的在南面,三座小山紧紧连在一起,中间却是大面积的平地,只怕有几百亩,最大的那座山上还有一股溪流留下。
坐北朝南、依山傍水,在尼布楚这样的大草原地带也算难得了,况且此地一直是乌扎部的圣地,以前是大萨满做法事祭拜天地的地方,如今却被尼堪拿来作为自己的陵寝。
地方在半山腰,虽然不高,却还要拾阶而上,这里早就被官府修成了石阶,而在山下则是大量齐整的希楞柱,正是那一百户守卫陵寝的索伦人,走到这里时,孙德威才发现,这里除了索伦人,还有蒙古人、女真人、乞尔吉斯人、汉人,加起来起码有三百户,除了牛羊马匹、驯鹿,还有一些农田,不用说是那些汉人开垦的。
这些人都是自愿来到此地守陵的,孙德威听说自愿来此守陵的有很多,尼布楚官方经过层层挑选才选了三百户,既然是守陵的,他们在山下规制的也很齐整,并没有杂乱无章的景象。
山下还有一座索伦人自己的萨满寺庙,大萨满也是来自乌扎部,眼下他带着一个祭祀班子大约二十人正在候着孙德威一行。
当孙德威准备向上走时,大萨满说道:“殿下,大长公主也来了,正在上面”
孙德威心理一凛,“姑姑也来了,怎么没有人告诉自己?”,那人说道:“大长公主是半夜到的,到了之后直接住进木屋了,今日一早又早早地上来了,故此……”
孙德威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了,估计布耶楚克也不想惊动其他人,以她的地位,大萨满估计也不敢到处乱说。
没多久,半山腰之处的平地就到了。
在石阶的尽头,守着几个护卫,他们见到孙德威一行后,赶紧闪到一边弯下腰,估计是布耶楚克的护卫。
石阶的尽头竟是平地的最高处,站在此处,面前的三角形平地一目了然,眼前,远处的山体高高耸立,近处两座山各有一头大石狮子夹着石阶对峙,上面是一块高约三丈的石质牌坊,牌坊采用黑白黄三色——孙德威知道,黑色代表着黑土地,白色代表着冰雪,黄色则是尼布楚秋天漫山遍野白桦林的颜色。
牌坊上并没有大夏国常见的左飞龙、右猛虎、中间火枪的造型,而是雕刻着驯鹿、战马、野狼三种野兽。
平地上,正中间自然空着,那是尼堪为自己留下来的,左边是阿吉夫妇的陵墓,那里,正有三个人在那里祭拜,而在其它方位,分别布着牺牲的、包括苏哈在内的十八骑陵墓,孙德威知道,在正中间的另一侧,阿吉夫妇的对面,是尼堪尚未确定之地——也不知是谁有这个殊荣,在百年之后有幸陪伴他。
“父皇戎马倥偬一生,朱克图、哈尔哈图、牧仁、阿林阿是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多半是这四位中的一个了”
正想着,在阿吉夫妇陵墓面前拜祭的那三人过来了,孙德威心中一凛,赶紧收拾收拾迎了上去。
今年四十三岁的布耶楚克在她的一双儿女,长女、十七岁的罗绮,次子十六岁的罗争的搀扶下走过来了。
与以往相比,年过四十的她除了略略有些发福之外,容貌几乎与十八年前一模一样,不过孙德威知道,他的姑姑过的并不快乐。
“威儿”,他的脑海里又想起了父皇的声音,“你姑姑是主动看上你姑父的,当时你姑父一表人才,又会读书识字,是索伦人中难得的后生,不过为父却没有想到,你姑姑从小被你爷爷和你父亲呵护着长大,从来没有吃过半点苦,她嫁给你姑父时又是为父威震一方之时,旁人根本不敢小看你姑姑”
“你姑父也不例外,这十几年,他夫妇表面上相敬如宾,不过为父却知道罗承志对你姑姑一直是敬而远之,你姑姑一开始自然开心得很,不过日子过久了也慢慢体察到这一点,但囿于双方得地位,又不能说开,故此……”
“其实,是为父想差了,当时就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这读书也要分人,有些人读多了自然能多多进益,有的人却不同,书读的越多越迂腐,你姑父……便是其中之一,当时还不如给她寻摸一门索伦勇士,那样的人才放得开,才能与你姑姑登对”
正想着,布耶楚克已经过来了,她一身白衣,脸上略施黛粉,眼角隐隐还有泪痕,而她身旁的罗绮倒是一个落落大方的女孩,见到孙德威后也是含羞低头,倒是那罗争,他并没有继承罗承志的容貌,长得几乎与布耶楚克一模一样,那是贝加尔湖附近乞尔吉斯人常见的长相。
“侄儿拜见姑姑”
孙德威跪倒在地。
当他跪下时,他顿时完全明白了,自己父亲旁边那个空位并不是留给朱克图他们的,而是留给布耶楚克的!插ptererr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