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山最后的下场也很惨,他在崇祯十五年正月被捕以后,被处以磔刑。
对于这场注定失败的流民起义,对于这个注定失败的流民首领,杨振在搞清楚了状况之后,很快就变得毫无兴趣了。
尽管李青山流民大起义彻底截断漕运的消息,使得在场的许多人长吁短叹忧心忡忡,但是知道历史大势的杨振却毫不担心这场起义会对自己有什么不利的影响。
相反,这场流民起义的爆发以及最后的平定,反而会给登来镇以及金海镇接下来的募民屯垦事业带来新的机遇。
这个机遇,就是失去了一切的无以为生的大批流民人口。
之前,杨振一直不敢敞开了接受流民,并不是因为他担心辖内的土地无法承载更多的人口。
事实上,他真正担心的垦荒种薯的成效,是担心自己辖内土地的产出,养不活更多的人口。
而最近金海镇各地刚刚完成的秋收,已然打消了他的这一点顾虑。
“张得贵他们叫你来此地候我,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有,有,有,都督,前不久安东团营的人陪着朝人北方兵马都元帅,啊不对,是和宁国北方兵马都元帅的使者,到了咱们旅顺口,为他们都元帅的女儿请期完婚来了!”
“人送来了?”
“没有。沉都元帅的人此来,一是为了此事请期,希望都督定个好日子。二是希望跟我们金海镇开通互市,互通有无。”
“哦?”
“卑职听说,清虏对和宁国勒索无度,他们的日子极不好过,尤其是沉都元帅现在统领的北方,汉阳城那边对他们已经断粮断饷几个月了。”
“开通互市,互通有无?呵呵,他拿什么跟我们互通有无?”
“这个,这个,卑职就不知道了。”
沉器远的日子不好过,杨振是完全能够想象到的。
因为,从去年秋冬到今春,鸭江两岸几番大战,朝人北方二道破坏严重,北方朝人要么被杀,要么逃亡,城镇乡野几乎全都人去地空。
朝人北方二道,本就山多地少,没有多少粮食产出。
再加上崇祯十四年春夏干旱少雨,北方旱情加剧,以及之前战争造成的破坏,和宁国北方二道人口损失净尽,田地撂荒的事情自然异常严重,沉器远所部人马的军粮,根本不可能实现自给。
而且,类似的情况,必然也会发生在清虏控制的辽东境内。
毕竟和宁国北方二道,与清虏控制的辽东地区山水相连,气候没有多大的差异,一样是干旱少雨旱情严重。
对于这个问题,杨振在东征倭奴国的途中其实就意识到了。
因为这次东征倭奴国期间,杨振最担心的海上风暴并没有出现。
对杨振来说,海上风暴没有出现是件大好事。
可是对和宁国的北方和清虏控制的辽东地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因为没有海上风暴,就意味着没有台风,而没有台风,就意味着和宁国的北方以及清虏控制的辽东纵深地区没有多少降雨。
对于位处辽东半岛南段以及沿海地区和海岛之上的金海镇各地来说,没有多少降雨并没有太大影响。
因为他们种植的番薯也好、番仔薯也好,都是比较耐旱的东西,也不需要太多雨水,而且雨水多了反倒不好。
可是对于清虏控制的辽东纵深地区,尤其是和宁国来说,那可就不一样了。
从春到夏,一直持续到秋天,持续到入冬的干旱,对他们来说,那可是致命的打击。
如此一来,清虏为了保证八旗的粮食供应,就必然会不顾朝人的死活,向和宁国加倍勒索粮饷财货。
而一直以水稻为主要农作物的小小和宁国,又如何满足得了清虏的勒索无度呢?
但是,已经剃发易服的李倧及其小朝廷,又怎么敢不竭力满足清虏的勒索无度呢?
最后,必然只能是拆东墙补西墙,通过减省和宁国自己的用度,想方设法来支应清虏的需求。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表面上跟清虏走得很近并且领兵驻军北方的沉器远所部兵马,自然就会成为李倧及其小朝廷首先针对的对象。
因为李倧及其小朝廷虽然也剃发易服了,但他们完全是被迫的,心里面对清虏的感受既充满了恐惧,又充满了鄙夷。
当然了,因为清虏已经有了驻和宁国的办事大臣,并且已经驻兵南汉山城了,所以他们对清虏的鄙夷根本不敢表现出来。
但是,这一点却并不妨碍他们对于率先响应剃发易服,在剃发易服表现积极,获得了清虏伪帝赏识的沉器远,充满了各种鄙夷、不齿和不满。
对他们这些来说,虽然大家都是主和派,都是事清派,可是你沉器远也太出格了吧,一点体面都不留,真是脸都不要了!
就这样,李倧及其小朝廷五十步笑百步,从鄙夷不齿甚至是排挤打击沉器远及其人马的作为当中,竟然找到了一点点道德上的优越感。
并且从七月开始,就断了对平壤方向的粮饷供应,并叫沉器远这个名义上听命于清国节制指挥的北方二道兵马都元帅,找清国解决麾下兵马的粮饷供应。
当然了,这些情况,是在崇祯十四年十一月初二日中午,杨振率队亲抵大同江口,并在大同江口的南浦面见了沉器远之后,从沉器远的口中亲耳听到的。
却说崇祯十四年的十月中旬,杨振在瀛洲岛驻留休整了数日之后,妥善安排了平户、壹岐、对马以及五岛列岛等地的防务,然后兵分两路返航。
其中一路,以李禄、严省三为首,率领云集瀛洲岛的整个船队的主力船团,运载金银财货与倭人皇室百官径直返航旅顺口。
另一路,则由杨振本人乘坐瀛洲号,带领一支由几十艘炮船组成的小船队,在张国淦所部火枪手以及孙登选所部炮手的随扈之下,转而沿着和宁国的南方海岸,一路往北而去。
由于海上风向对于往西北航行的船队不利,杨振一行昼夜航行,历时半个多月,直到十一月初一日,才抵达大同江口以南的椒岛。
椒岛不大,但也不小,按后世计量单位计算,整个岛屿的面积约有三十到四十平方公里了,算得上是大同江口海域一个较大的海岛。
杨振到来的时候,椒岛之上已经有了一个来自登来地区的金海镇移民屯,在此落脚垦荒了。
这个情况,真的是令杨振又惊又喜。
事实上,从瀛洲岛一路往北航行的途中,杨振一行人,已经不止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了。
特别是在过了江华湾外海以后,很多个杨振以前航行经过之时还是无人荒岛的岛屿,不知在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有了金海镇的移民屯。
比如瓮津半岛西南海上的大青岛、白翎岛,全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有了金海镇的移民屯。
特别是在面积相对较大的白翎岛上,更是出现了三个来此落脚垦荒的山东移民屯。
而且一个岛上三个屯的名字,全叫山东屯,位于岛西的叫前山东屯,位于岛东的叫后山东屯,位于岛南海湾附近的叫南山东屯。
这个情景,让杨振恍忽之间,仿佛回到了几百年后的大东北,那时的东北,遍地都是山东屯。
但是即便如此,杨振还是没有料到,在大同江口的椒岛之上,在这个对于平壤的海防至关重要的岛屿之上,竟然也有了自己金海镇的移民屯。
华夏人顽强的生存能力,特别是对于土地的近乎偏执的渴望,令杨振内心一次次感慨不已。
只要自己给他们创造了泛海拓垦的条件,剩下的一切自然会水到渠成,根本不需要自己事必躬亲、亲力亲为。
崇祯十四年十一月一日,杨振在抵达椒岛的当日,即派了一条巡哨船进入大同江,向平壤方面通报了自己到来的消息。
并跟坐镇平壤府城的和宁国北方二道兵马都元帅沉器远约定了见面的地点与时间。
崇祯十四年十一月初二日中午,杨振按照约定带着瀛洲号以及张国淦率领的数百火枪手,抵达大同江口内的南浦卧牛岛,与沉器远见了面。
时隔经年,除了形容憔悴之外,沉器远的长相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只不过,杨振看着剃发易服后留着金钱鼠尾穿着长袍马褂的沉器远,总有些时空错乱的感觉。
尤其是当他亲耳从沉器远的口中听闻汉阳城的李倧及其小朝廷,几乎等于是抛弃了北方二道以及沉器远所率兵马之后,更是有种特别不真实的感觉。
这个世界,真的变了。
最起码高丽半岛的形势与格局,已经跟原时空极不相同了。
“都督,沉某希望都督能够尽快起兵北伐!”
沉器远在向杨振描述了自身处境,大倒了一番苦水之后,突然间神色决然地抛出这样一个话题。
“起兵北伐?”
“正是!只要都督起兵北伐清虏,沉某必定起兵响应,率部甘为都督马前卒!”
“嗯。”
面对沉器远突然间情绪激昂的说辞,杨振嗯了一声,定定看着他,最后点了点头,但是沉吟片刻,很快就又说道:
“北伐是肯定要北伐的,但是北伐清虏,毕竟不是小事,恐怕还要从长计议。”
杨振当然有心北伐,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清虏虽然屡经削弱,实力仍然不容小觑,不是轻易能够消灭的。
如果要北伐,那也一定要联络辽西方面的军队东西并进才行。
至少也要让辽西洪承畴和祖大寿的兵马,替自己牵制住起码三成到五成的清虏八旗兵马才行。
再者说了,对杨振来说,此时已经入冬,天时地利不在自己这边,他是绝对不会选择在这个季节对清虏发起北伐的。
真要北伐,最快也要到来年春夏之交的时候进行。
“北伐清虏确是大事,都督若要从长计议,还请都督赠予沉某所部一批粮草,或者令金海镇与沉某所部开通互市,互通有无!”
杨振说要从长计议的话音刚落,先前吴惟恭在瀛洲岛向杨振提起的那个话题,突然间又从沉器远的嘴里蹦了出来。
不过,杨振早就防着他这一招了,早知道所说的配合北伐之言,可能就是要求供应粮草的借口。
这时,只见沉器远要求杨振供应粮草以及开通互市的说辞一说出来,侍立在杨振身侧的张国淦突然脸色一变,瓮声瓮气说道:
“哼,咱们金海镇的钱粮,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而是金海镇的弟兄们一刀一枪,拿命挣来的,沉先生岂能说要就要?”
“这个,呵呵,沉先生,张副将话糙理不糙,虽然往近了说,沉先生也是我们杨都督的岳丈,可是钱粮物资我们也缺,沉先生要粮要物,总要拿东西来换才行啊!”
同样跟在杨振身边的郭小武见状,连忙出声做起了“和事老”。
不过,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很明白,就是暗示沉器远,金海镇不会白向平壌方面提供钱粮物资。
当然了,郭小武赶在这样的场合开口说话,自然是杨振早就交代好了的,要不然,这里根本没他说话的份儿。
沉器远见杨振这个正主没发话,可侍立在杨振两侧如同哼哈二将的张国淦、郭小武立刻表达了反对意见,当下脸色也是变幻不定。
只是他现在的情况的确艰难,没有杨振的接济,他已经很难继续拥兵自重驻留在平壌一带了。
除非他从此以后真的死心塌地效忠清虏,否则就只能从已经荒凉的北方以及荒废的平壌一带撤离,撤往情况稍好一些的南方就食了。
然而,他很不甘心。
既不甘心就此死心塌地效忠清虏,也不甘心就此撤往南方,回到汉阳城,然后眼睁睁被夺去兵权。
因为他很清楚,目前情况下就是他真的死心塌地效忠清虏,清虏没有余力,也不可能会给他这样的人马提供多少粮草。
至于撤回到和宁国南方这个选项,他更不会选择,因为一旦撤回南方,弃守北方二道之地的罪名就会扣在他的头上,到时候失去了兵权,他连自己的命都有可能保不住。
沉器远脸色变幻了一阵,最终突然站起身来,定定看着沉默不语的杨振,躬身一揖,坚定说道:
“都督若能供应我部粮饷,出兵助我朝人扫除腥膻,废黜李氏,事成后,沉某愿以和宁国北方二道之地相赠,请都督早下决心!”
“以和宁国北方二道之地相赠,沉先生此言当真?!”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杨振也不是开善堂的,不可能毫不利己专门利人。
沉器远是难得的盟友,杨振原则上是打算帮他一把的。
但是就算帮他,也不可能白帮,总要为金海镇或者说为大明朝换取一些东西,交易嘛,不寒碜。
不过,杨振没有想到,沉器远有这样的打算,所以他乍闻沉器远开出的条件,欣喜异常,立刻也从座椅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都督若嫌沉某口说无凭,沉某现在就可以与都督立字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