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都城出了这么大的事,大名府的青天堂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一晚,那位年轻军师侯少峰虽然没有去救灾,但是他比任何人都要心焦,他先后派出十几波修行者,要查清虞河突然断裂的原因,但是这十几波修行者一个都没回来,不知道是因为大水太急这些人稀里糊涂送了性命还是因为廖堂主一声令下,情报系统的人员也去救灾了。
但是这应该不可能啊,他平时治军极严,擅离职守可是死罪,绝不姑息。
可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更何况有廖堂主的命令,也不是没有特殊的情况,总之现在的他两眼一摸黑,什么也不知道,别人已经在他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了,他这个谍报军师算是彻底颜面扫地了。
侯少峰绝不允许,自己的头上有别人拉屎,这比他的命都重要,他宁可舍了这条命,也要捍卫自己光鲜亮丽的羽毛,而且没得商量。
这种偏激的性格在过去的岁月,不止造就了他对敌人赶尽杀绝的冷冽风格,甚至他们自己人都对之闻风丧胆,敬而远之。
此刻的侯少峰面色铁青在魏都城最北的龙门湖上的观潮亭里来回踱步,他一个二境巅峰修行者按道理精气神已经脱胎换骨,如果行走世俗山下江湖的话,一定会被人认为是道骨仙风,少年有成,可这时候的他不仅神色暴戾,就连脚步哪有半点儿仙人的轻盈,他就差把观潮亭地板跺塌了。
观潮亭,是伍家爷提供给侯少峰的临时指挥所,他们之前的指挥部已经全部被虞河大水冲垮了。
这一点,尤为令侯少峰感到怒不可遏。
这已经不是卧榻之旁,他人鼾睡,简直就是太岁头上拉屎,然后一溜烟儿消失的无影无踪,你还别说打他,就连骂他也找不到骂谁啊,你说气不气人?
亭子里有五六个年轻黑衣汉子跪在地上,还有几个稍微年长的年人面色凝重之至,不过观其风度神采,倒像是侯少峰的上级一样。
侯少峰又踱了几步,那一双幽蓝的眸子不断的射出精光,最后拂袖叹道:“几位长老,这事儿惊动府里,我侯少峰实在抱歉,但是你们也看到了,我下这帮酒囊饭袋,连阿虎去了哪都不知道,我派出的十几波人一个都没回来,我现在一个光杆司令,能有什么办法?”
其一位青衫长眉年人道:“候军师,这事情不是我们为难你,第一府主把魏都这么重要的战略情报任务交给你,本就是分内之事,第二府主对此极为生气,甚至不惜元气将我们个老家伙千里传送在此地,你应该掂量的清楚,这是什么重视程度。”
侯少峰暗自咬了咬牙,他当然清楚,府主此举,一定是要他给一个结果出来了。
可他面对这样一个烂摊子,真是有苦说不出,他真想牢骚一句,有能耐你们来啊,可面前的位长老,也都不是吃素的,不仅在府里地位超然,而且一个个都是跨过了境期门槛的大修!
侯少峰想了想,还是把牢骚咽回肚子里,他扫视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几个黑衣年轻人,淡淡道:“你们是自己说还是自裁?”
“军师饶命啊!”
“阿虎哥和诚哥今天带了几个人出去以后就再也没回来,属下等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请军师明鉴,不是属下等人怕死,军师就是杀属下十次,属下等人也还是不知道啊。”
侯少峰眉头微皱道:“阿诚?”
其一个年轻人看侯少峰脸色有变,似乎是有转,急忙道:“没错,就是从前线退下来的那个。”
侯少峰微微沉默,眼睛微缩,突然道:“那你们知不知道,阿虎最近是不是特别关注虞河旁边的那座地宫的事情?”
“没错,没错!”这回地上跪着的几人都连忙开口,争先恐后的回答道。
侯少峰白皙的脸庞布满阴翳,那位青衫长眉年人道:“是不是有转?”
侯少峰摇头道:“现在还不是完全确定,不过请几位长老放心,如果这事儿真的跟阿虎有关,我绝不姑息。”
长眉年人身边的一个矮个子,胖的像圆球的年人突然哼了一声道:“不姑息?谁不知道你候大军师侍宠傲娇,出了名的护犊子,不过我可警告你,这次府主亲自下的令,你交代不了我们,我们就交代不了府主,所以羊毛出在羊身上,你最好好自为之!”
侯少峰嘴角翘起,眯眼笑道:“郑长老不光人不高,心眼也不大啊。”
“放肆!”这位矮胖长老怒极竖眉道,“侯少峰,你是想掉脑袋不是?”
侯少峰冷哼道:“掉脑袋?我侯某走南闯北,什么阵仗没见过,别说你一个区区刚跨过境期的修行者,就算是老太监,你打听打听,我什么时候给过他好脸色?”
侯少峰说完,负而立,一派潇洒从容的气度。
“好了好了。”最后一位背负长剑的长髯年人开口打圆场,“都是自己人,就事论事而已,置什么气,让外人笑话!”
之前那位语气不偏不倚的青衫长眉年人也点头道:“没错,就事论事,让府主知道你两先掐起来,谁也没好果
子吃。”
侯少峰当然没意见,依然挺拔站立,不卑不亢,那位矮胖年人倒是脸红脖子粗,他平时就看不惯侯少峰一派娘娘腔的做派,心眼又小又护犊子,要不是府主护着他,他早就把他捏死了。
众人因为这一段小插曲,都稍微沉默冷静了一会儿,长眉年人还是第一个打破沉默道:“候军师,说正事,你不觉得你这派出去的这几波人还杳无音信有点儿问题吗?”
侯少峰忧心道:“柳先生,谁说不是呢,我派出去的人都有二境修为,按道理他们应该回来了呀,而且他们谍报经验丰富,就算出了事临死前也能把消息传回来的呀。”
长眉年人捋了一下眉毛道:“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被更厉害的修行者截杀?”
侯少峰脸色更白,不过此情此景,似乎除了这个没有别的更加合理的解释了,至于被廖堂主征集而去,不过是之前自欺欺人的想法,也是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侯少峰护犊子,不愿相信自己心里最接近真理的猜测。
侯少峰沉默良久,叹气道:“你是说,我这边有内奸。”
长眉年人道:“难道还有比这更合理的解释吗?”
侯少峰苦笑着点头道:“柳先生,这话不错。”
长眉年人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候军师下令吧。”
侯少峰再次苦笑道:“可是我现在上已经没人可用了。”
长眉年人笑了一声道:“我们位,愿听侯军长调遣啊。”
侯少峰心里猛然感动万分,长揖到地,“如果有位长老相助,此事我侯少峰在此立下重誓,如果真的与阿虎有关,不光我绝不姑息阿虎,就连我自己也一定向府主请罪。”
长眉年人摆道:“候军师严重了,万事当以大局为先,个人得失都在其次。”
侯少峰肃容感叹道:“柳先生大义,名不虚传。”
接下来,侯少峰详细交代了那十几波人的路线以及有可能的所有情报联络站,不过现在大部分都已经被大水摧毁,但是侯少峰依然全部交代清楚,位长老身若流星,兵分路一齐拔地升空,顺着既定路线搜索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
侯少峰仰头望着位长老的身影,一直等他们全部消失以后,才把目光落回地下跪着的几人,这位睚眦必报的年轻军师突然目光一寒,紧接着一道寒光乍现,地下所有人的喉咙都被齐齐整整的切开,那些人瞳孔放大,有震惊,有不甘,有骇然,但都一句话也没说来,一直到侯少峰收刀,他们的咽喉都没有流出一滴血来。
侯少峰冷冷的骂了一句废物,然后那些人才轰然倒地,这一下,顿时血流如注。
魏都城从北边龙门湖一直向南,距离讲武堂所在的那条大巷子尚有一段距离,这段距离甚至比当初谭宗主埋伏杨左图的那艘官船的位置到龙门湖的距离还远,所以龙门湖往南有一大片地方实际上并未被大水殃及,这也是为什么龙门湖旁边的伍家被称作孤宅的原因,如果没有这片广袤的龙门湖,那当大水来临之时,北城的人们完全可以在这里避灾。
而此刻,湖上由北向南,座石拱桥的最后一座上边,有一个黑衣年轻人斜跨一柄长剑,正摇晃着双腿坐在桥上,仰面朝天,吐出一口血腥之气。
在他脚下,遍布尸体。
所有人都是被洞穿胸口,干净利落,甚至有的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到死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给自己的胸口刺出那么大的一个窟窿。
鲜血顺着桥面滴入河,年轻人抬头望着空飞掠而过的几道身影,嘿嘿笑道:“灯下黑,你们想不到这么近吧?”
年轻剑客说完似乎完成所有事情一般,轻松的跳下桥头,落在桥面上,干干净净的拍拍,自言自语道:“何大人之计策,岂是你们这帮只会读书写字的书呆子能理解的?”
年轻人再次一跃,桥下水面有一艘小木船静静漂泊过来,年轻人跳到船头,小船立刻仿佛有人推动一般加速行驶,可就在这时,年轻人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将握住身后的宝剑!
然而,年轻剑客始终也没有拔出那把早就与他心意相通的宝剑。
因为他摸到了一只,一只像是老人的干枯的掌,可是以他的直觉,只能感受到那些松弛的皮肤下边蕴含着怎样汹涌澎湃的真力。
后边的人低沉说道:“谁说读书人都是呆子?”
这人放开,年轻人回过头,他看见一个青衫长眉,儒士打扮的年人。
年人笑道:“境剑修,你不是无名之辈吧,报上名号,或许老夫与你家师傅是旧相识呢。”
年轻人冷静异常,淡淡道:“曹运。”
年人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恍然道:“原来是何天宗下的一等剑修,扫平整个北方修行界,号称境后期以下无敌的曹运?”
年轻人唉了一声道:“虚名而已,不过柳先生大名,在下确实如雷贯耳。”
年人学着他的语气呵呵笑道:“老夫也是虚名罢了,不过老夫的虚名或许真的值点儿斤两,起码在曹剑神面前,应该不算全没面子吧?”
年人说完紧接着摇头笑道:“不对,曹剑神的名号,你现在似乎还是当不起,那是说曹泽呢,而你叫曹运,一字之差,结局截然相反,如果此刻站在老夫面前的是曹泽,那老夫现在是一定是以鱼肉的方式呈现,而不是刀俎,哈哈,你说呢?”
这年轻剑客正是何天宗吩咐“走镖”的那位曹运。
曹运当然也知道年人什么意思,刚才人家悄无声息的上了自己的船,甚至出现在自己身后而自己却浑然不知,光凭这一点,对方杀死自己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不过曹运依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甚至比之前更放松,他把腿提起来搁在木船的边框,顺拔出背后的宝剑,随意的斜置一旁,道:“柳先生,素闻您早年闭死关,突破境初期的门槛,可现在你可不像是一个境期啊。”
年人哈哈笑道:“托当年贵部勾陈的福,没有赶尽杀绝,却是令老夫生死之间破而后立,竟然一举掀开了期的门帘,现在算是一只脚踏进后期了。”
曹运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挑了挑眉头戏谑道:“那先生的意思是要新仇旧恨一起算喽?”
年人不作揖,却学江湖之的礼仪,抱拳道:“那就要看曹剑神,哦,不对,曹运剑神给不给会了。”
曹运眼底一寒,长剑挑起,猛地一瞬间递出,“打架就是打架,你们读书人真啰嗦!柳先生,我以境初期,对阵你的半步后期,我先出剑不算欺负你吧?”
年人神色立即严肃起来,面临这样一道毫不花里胡哨直指心窝的一剑,他自己也不敢有多么托大,他脚底猛然一蹬,身形后撤,一道淡淡的青色罡气在其周身覆映,年人回话道:“不欺负,不欺负,应该的。”
曹运一剑落空,可剑气却在剑势消失的最后刹那,猛然暴吐!
“藏剑术,”年人眯起双眼,“不愧是境后期之下第一人!当年要是你亲自带队,老夫或许就没今日了。”
年人话落,两人脚下的小船猛然从间裂开,而周围的湖水突然之间沸腾起来,形成冲天水幕!
“拘灵遣将,竟然还是水道一脉,柳先生,这么多年你还是没进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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