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完全没有意识到宝瓶真君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此地,甚至那位方才一直作法行逆天之术的傀儡上人也并未意识到,两人此刻在听见宝瓶真君那声沧桑嗓音之后,全都一脸震惊的望向佛首眼窟处,只见宝瓶真君不紧不慢的将烟杆子别回腰间冷笑道:“若不是血鸦天君提前给老夫透了个口风,老夫还真说不定着了你这老小子的道呢!”
书生崔岁言陷入沉默。
宝瓶真君说完飞身掠至和那位冷艳女子相距不远的台面之上,两袖轻摇,立时一股莫名力量拔地而起,摧毁了正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如意姑娘身前的几盏魂灯,只留下那盏其中燃烧有一位小人儿的魂灯,老人仿佛是胜券在握,成竹在胸,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冷艳女子道:“老东西,寄居在一个女子身体里边,你也不嫌晦气?”
冷艳女子鼻尖冷哼一声,拂袖道:“宝瓶,你少在这儿装蒜,若不是血鸦天君泄露天机,此刻的你恐怕正忙于应对天雷地火,生死之数也尚未可知也。”
宝瓶真君大笑了一声,拍掌道:“不错不错,你傀儡上人的算计在周天就号称算无遗策,决胜千里,若非如此,区区一介九幽怪物,又何德何能寄居天府门下,得府主器重?只是时过境迁,老府主兵解之后,你这老小子是越来越不是东西,不光是算计同门,现在就连大公子和二公子乃至府主的大墓都不放在眼里了?”
“你闭嘴!”
冷艳女子显然气极,像是被戳中痛处,破口大骂道:“跟老子比忠心?你也配?你们一个个不是和圣宗那帮狼子野心,自诩读书人实则窃运偷天的狗屁沆瀣一气,就是和邪魔外道串通并联,你们扪心自问,你们当真不知道府主当年最痛恨的就是天魔,而心里最恨的牙痒痒却难以言说的就是三教?”
书生崔岁言插了一句嘴,皱眉道:“三教无错。”
“你知道个屁!”冷艳女子斜睨向他,“一个只会在藏经阁兜兜转转的看门狗,你也配说出些拨云雾而见青天的话来?”
崔岁言也不生气,在天府的辈分上,自己确实逊于宝瓶真君和此刻眼前已经接近狂怒的傀儡上人。
尤其是傀儡上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傀儡上人甚至要比宝瓶真君更令人胆寒,因为他曾经做过府主的贴身幕僚,更担任过大公子和二公子的授学恩师。
崔岁言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从内心深处而言,不到最后一刻,无论傀儡上人做了什么,他都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人都能背叛府主。
宝瓶真君冷哼道:“崔先生,你不用怕他,有老夫在,就算他有千万化身,今日也都得给老夫交待在此地!”
冷艳女子双臂环胸,眯眼道:“宝瓶,你还是爱打肿脸充胖子,想让老夫交待在这儿,别说是你,就是圣宗的老圣人你看他有几分把握?”
宝瓶真君双眼一横,杀机一闪而过,冷咧道:“就算不能让你魂飞魄散,也要让你伤筋动骨!”
话音一落,宝瓶真君的身影蓦然化身万千,书生崔岁言眉头紧皱,这样层次的神通争斗不是他能阻止的,他撤身掠至门外,只见冷艳女子浑身冒起绿光,双眼也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汪绿色,在偌大个地底空间内遍布的无数宝瓶真君身影中,准确的找到其中一个,只屈指一弹就出现了一抹噬心夺魄的绿意,如一条毒蛇迅猛闪过,直击宝瓶真君的真身!
宝瓶真君双眼一眯,大喝一声道:“来得好!你我就在这一步四境之内比比神通!”
说话间,宝瓶真君的身形就已经瞬间避开那抹诡毒绿意,五指虚抓,天地元气瞬间就像沸腾一样崩塌,有五条龙形真气刹那破空而至,临近冷艳女子的身前,冷艳女子眉头微皱,回头观望了一下仍在墙角的那位如意姑娘,神色阴沉,显然不愿多恋战,只见其不避不躲,两手结印于胸前,一道璀璨绿光冲天而起,口中冷哼道:“宝瓶,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之事算我错在先,回头我亲自弥补如何?你我斗的两败俱伤,你有没有想过大墓的争夺会落在其余的黄道宫主手里?”
宝瓶真君身形一滞,五道真气微微一缓,嘿嘿笑道:“这就求饶了?”
冷艳女子嗤笑道:“这般时候何必逞口舌之利?你我都不是三岁的孩子,你手里有几枚黄道宫主令,老夫一清二楚,只是想要超过半数,最后的这几枚才是重中之重!”
书生崔岁言心里一惊,听傀儡上人的意思,宝瓶真君手里已经握有不少的黄道宫主令,这就意味着,十二位黄道宫主,已经有不少命丧宝瓶真君手里。
宝瓶真君闻言,果然撤走了真气,神通散去,万千身影重新归于一人,冷艳女子继续道:“为表诚意,我可以用室女宫的宫主令以及千眼石妖的宫主令和你交换一样东西。”
宝瓶真君这回不止是惊讶,眉眼之间有异芒闪烁,他思索片刻,冷冷问道:“千眼石妖和小朱雀我都亲眼见过,他们的宫主令明明就在他们自己身上,如今更是与谢安,黄仙子等人在一起,你有什么把握用他们的宫主令来与我做一笔买卖?”
“哼!”冷艳女子讥讽的冷哼一声,随即双手幻化,两枚泛着异香的玉笏刹那出现在其手掌之中,“当初有三位宫主反叛府主,你以为凭他们的魄力做得出这种事?”
宝瓶真君瞪大眼睛,可不等他说话,冷艳女子随即就望向了书生崔岁言,眯眼道:“这事儿恐怕瞒不过这位双子宫宫主。”
“当初他们反叛,计划尚未展开就遭到天道反噬镇压,这其中老夫一直想不明白原因,直到今日见到这位天府藏经阁的看门狗,老夫才恍然大悟,双鱼宫的宫主当年和崔岁言何其投缘,这其中泄密的地方,一定就出现在双鱼宫宫主,崔岁言啊崔岁言,妄你圣贤书满肚,到头来害的真心赤诚朋友永镇龙门湖之下,真是可笑之极。”
冷艳女子说罢这段不为人知的秘辛,宝瓶真君不自禁望向远处站立的书生,他意念所动,那日在龙门湖畔,血鸦天君用龙王篓捕获出来转赠给他的双鱼玉笏有一丝丝哀鸣。
书生不言不语,良久长叹一声,“府主对我们皆有大恩,让我背叛府主,万万不可能。”
“哈哈,瞧瞧,老夫早就说过,论起冠冕堂皇,谁能做的比读书人更好呢?”冷艳女子偏移视线,望向宝瓶真君,“这些事,宝瓶,数万年来,你也精心谋划许久,恐怕一直都漏掉了这位双子宫宫主吧?”
书生崔岁言陡然感觉不妙。
宝瓶真君不言不语,开始抽出烟杆子,一口一口的吧嗒旱烟,只是目光一直望着傀儡上人手里的那两枚玉笏,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有了这两枚玉笏,他就已经得到了半数以上的黄道宫主令!
全部的黄道宫主令集齐可取代天道而自代之。
半数以上的,可分而治之,与天道平起平坐。
这意味着什么,在场的三人全都心知肚明,这意味着可以脱离府主当年的预定轨迹,让他们在这个道统之争中陪葬,他们可以自主返回周天。
血鸦天君也不过是凭着双鱼宫一块玉笏,就得到了宝瓶真君的支持,将来为血鸦天君遮蔽天机。
而现在傀儡上人一次性拿出了两块!
宝瓶真君的目光难以掩饰的火热起来,附身在冷艳女子身上的傀儡上人轻笑了一声道:“怎么样,这个买卖,怎么说都是稳赚不赔的吧?”
宝瓶真君吐出一口烟圈,淡淡道:“条件呢?”
傀儡上人望向崔岁言,“难道你就对双子宫的宫主之令,没有一点儿想法?”
宝瓶真君眉头微皱,就在刚才,崔岁言在勘破傀儡上人的奸计阴谋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通知宝瓶真君,现在竟然立刻局势翻转,好似自己要不得不对他下手。
傀儡上人的话还没完,两掌交错轻轻摩挲了几下缓缓道:“除此之外,老夫还希望宝瓶真君能将老夫的摩羯令取回来。”
“摩羯令?”宝瓶真君诧异道,“你什么意思?”
“不错,就是摩羯令,老夫已经说过,当初千眼石妖,小朱雀乃至双鱼宫的反叛是老夫在幕后主使,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当下就已经有一位知情者,后世多少岁月间,这位知情者又演变出多少知情者,老夫也不懒得过问,就算以后此事公诸天下,甚至传到周天,老夫也在所不惜,唯今最重要的事,莫过于逃出此界,返回周天,宝瓶,你以为然否?”
吸着旱烟的老人神色凝重,“然不然的,和你我之间的交易没关系,我只关心摩羯令为何不在你手里。”
“别急嘛,”傀儡上人嘿嘿一笑,崔岁言突然插嘴说道:“匡龙也不是没脑子的人,他既然肯交出自己的巨蟹令,那自然要他自己的摩羯令作为交换,只是一个摩羯令换取千眼石妖和小朱雀的两个,这可真是出乎在下的意料。”
宝瓶真君神色微动。
傀儡上人脸色阴冷,嘴上却笑眯眯道:“怎么,崔岁言,开始挑拨离间了?”
书生哼了一声摆手道:“是不是挑拨离间,宝瓶大人自然有所定夺,用不着我崔岁言扇耳边风,不过让在下说假话也是万万不可能,当初双鱼宫宫主确实没和我交代这一细节,只是说千眼石妖的宫主令和你的宫主令有过互换。”
宝瓶真君冷冷道:“既如此,还是验明真伪的好。”
这一下,冷艳女子立刻闭嘴不说话了。
只是场中的气氛,猛然之间起了极大变化。
有一股极端莫名,恐怖阴戾的煞气自地底突然升起,与先前书生所遇之场景如出一辙,然而这回这煞气比之方才完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以至于崔岁言连如法炮制圣人的翻书风都做不到,瞬间就被煞气包拢,不得不先从袖中祭出一页璀璨书页自保,而另一边的宝瓶真君则破口怒骂道:“傀儡老匹夫,你腆着逼脸和老子说了这么多就为了拖延时间?”
冷艳女子哈哈狂笑,一头秀发疯狂舞动,脸面逐渐模糊,仿佛被千刀万剐了一样破碎,形状极为恐怖瘆人,她双手平举,这煞气自地底涌起,迅速冲出地表,天地色暗!
仿佛末世降临,有大妖魔现世。
有一部分煞气融入地下河,在不知名处迅速汇聚在虞河之中,而后逆流而上,在张家古宅附近迅猛冲出,盘旋不散!
袁氏内阁派出的勾陈新主周文兴周大人此刻正在此地驻扎,一则是为了大墓一事,否则也不会自降身份主动讨好伍家,二则是为了何天宗下落一事。
有一位手托钵盂的黄衣僧人蓦然凌空,浑身绽放佛光,圣洁光辉,然而甫一遇那漆黑如龙,盘旋不散的煞气,就好像泥牛入海,雪融烈火,丝毫不见!
僧人大惊大骇,急忙从空中撤下身形,细细端详之下,心中竟突然升起一个极不可思议的猜测!
“老太监!”
周文兴大人在一行人的簇拥之下,紧张兮兮的来到僧人身边,忙开口问道:“自渡大师,这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僧人手中钵盂微微颤动轻鸣,他没说一句话,他想到的只是多年以前,曾经在京城,他于白马寺中参研佛法,某一日地底煞气涌动,险些坏了他的心智。
只是那次,那些煞气持续的时间并不久。
后来他推演方位,就是老太监的府邸。
如今,这股熟悉的至阴至煞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猛然望向张家后院。
那些煞气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命令一样。
“快,快去后院!!”
此刻,在张家已成废墟的后院。
有一位斗笠汉子,轻轻铺开一张画卷。
画卷之内,一位白衣老人身形趔趄着,几乎是跌出来一样。
老人面对汉子,眼神极端诧异,颤抖道:“你,你是山河图的主人?”
汉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毫不客气,不容置疑的命令道:“勾贤,时至今日,你该做出选择了。”
老人浑身颤抖,语气惊恐道:“原来,原来,一切都是他的局,好一盘大棋,我勾贤心服口服,老夫寻找了多少岁月的护道人,原来竟是近在咫尺。”
老人伸出手指,指着地上的八个方位的井口,一一点过,金光刹那蔓延,冲天而起!
“道破,封印!”
老人话落,瞬间气血衰败,形容枯槁,竟好像不知被什么冥冥之中的力量,刹那剥夺了生命元力!
斗笠汉子面无表情,注视着即将破封印而出的,墓妖!
他眼神逐渐火热。
他满意的看了一眼已经奄奄一息的勾贤,笑道:“算你尽忠。”
谋划了不知多少岁月,不惜付出一切忠诚和良心,成为彻彻底底的背叛者的老人,终究输的一无所有。
老人消散之前,艰难的竖起大拇指,“府主,好计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