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全提着椿芽,伫立在门口,耳边被细雨打湿的发丝,在清风中不断摇曳,淡然的气度显露无疑。
清儿则是躲在他的后边,露出半个头望着大门。
过了半晌,里面才传出一阵粗狂的声音:“谁呀?”
同时门也打开了一条缝,从中出个脑袋出来,居然是之前在衙门问自己话的那黑脸汉子。
李全不由得一愣,清儿不是说只有个老头儿吗,怎么钻出个黑脸汉子。
而黑脸汉子探出头来,也看见了门口的李全,他也是一愣。
“原来是你啊。”他挠头,嘿嘿笑道:“有什么事吗?”这话问得真让人讨厌,没事就不能来了吗?
李全有些无语,但还是拱拱手,温言答道:“在下李全,今日特来拜访近邻。”说完提了下手中的椿芽。
身后的李清儿也探出个小脑袋出来看他,像是不认识。
“你住旁边的?那我先跟老爷通报一声,你稍等下。”黑脸汉子也是最近才回来的,他认识李全人,但不知道他是住在旁边的。
所以说完之后,便进去禀报了。
看到他进去的身影,李全又想到之前牙人说过,里面住着的是一个老头儿和一个仆役,想必这便是那个仆役吧,不过怎么长得跟个武夫似的。
过了片刻,大门才重新打开了半边,这次开门的是之前看到的那老者,应该是正主了吧。
李全上前一步恭声说明了来意,说完提了提手中的那捆椿芽,笑着解释道:“这是椿芽,用水煮一煮,拿来做菜还是不错的,也算留下几分春意。”
清儿也是站了出来,笑眯眯地望着老者。想必之前便是被他收留的吧。
老者自然是认识他的,他被尉司带走的那个早上就已经看过了,听命他的来意,老者哈哈大笑道:“哈哈,清小丫头也来了,两位快请。”说完伸手一请,将李全二人迎进了门。
老者和和气气的,李全便也不多客气,跟在他身后进了门。
从正门进去,便是一面座山影壁,形制典雅大方,过了影壁往里走便是一个大院,一间正厅,两侧是厢房,看样子,还有个后院,皆是斗拱飞檐,上面盖着青石瓦,地上铺着白石阶,都透露着这个院子价钱不菲啊,不过从外面却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倒也算是挺低调的了。
难怪之前那牙人支支吾吾的,的确和自己那破落院子没法比。
踏上白石阶,便进了正厅。
正厅的案上放着不少书信,看样子老者刚才便是在处理这些东西。
“坐吧。”老者坐定后,让那黑脸仆役将茶水端了上来,摊向一旁的椅子,让李全先坐下再说。
然后又笑眯着眼睛对着李清儿说道:“清小丫头也坐。”想必清儿之前把名字写给他过。
李全这才仔细打量着老者,老者五十来岁,两鬓花白,慈眉善目,话语之中透着亲和,让李全感到如沐春风,看样子像是个有身份的人,如今可能是退休了,在这随便找个小院养养老,倒也不错。
李全拱手答谢,便也带着清儿坐了下去,只将他当做一般邻里长者对待。
老者见状,微微一笑,摸了摸花白的胡须,仔细打量着李全。
李全不到二十岁,穿着一身青衣短打,十分的朴素,但是身躯挺拔,眼神锐利,气质不凡。
州衙的事情他也听黑脸汉子说过了,这个年轻人的确不错,气度沉稳,谦逊有礼,不过如此年纪却不应该,有些太过老成了。
只是不知道学识如何,老头拂须颔首,也不开口,只是笑看着。
“前几日的事情多谢老先生了。”李全定定神,再次起身行礼。就之前自己被抓,老者帮着收留了小丫头的事情,表示感谢。
“不用客气,清小丫头我也挺喜欢的。”老者摆摆手,笑着示意李全坐下,又想到什么似的,“小友可是姓李?”
“不错,小子姓李名全。”李全露出疑惑的神色,不知道老者问姓是什么意思。
“这倒是有些巧了,老朽也是姓李。”老者拂须,微微一笑,“所以小友不用客气,把我当做自家长辈就行了。”
李全拱手笑道:“哈哈,那小子就不客气了。”说完便坐下了。
老者呵呵道:“小友前几日在州衙可是大放异彩啊。”想必是听黑脸黑子说过了。
李全摇摇头,苦笑道:“不过是为了活命罢了,和普通百姓一样,没什么区别。”这些天的经历让他明白,自己这样的算不了什么,比自己惨的还多了去了。
说完见老者脸色变了变,李全想要解释。
老者摆手一叹:“是啊,近些年来天灾频发,战事不断,百姓民不聊生啊。”
李全点头同意,说道:“这些年来,山东路水旱不断,土地多有荒歉,百姓缺粮,还多是靠着北京和辽东两路运粮接济的。”他自己对这些事情可是深有体会,自己家就是因此破了产,父子两人都被饿死。
这下气氛有些凝重了,老者见李全对这些粮政颇有了解,想到了一个最近一直困惑着自己的问题,向李全问道。
“小友说的不错,山东歉收,而北京、辽东收成好。两地相济,自然不错。可就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没有漕运,只能车马运送,路途损耗过多啊。一车粮食出发,到了只剩下不到三成。一来二去,不是长久之道啊,不知小友可有见解?”
老者也只是随意一问,毕竟这些问题对李全这样的人来说有些难了。
李全扶首沉思:“为什么不海运呢?”李全作为后世人,自然第一时间想到海运了。
老者微微一叹,露出失望的神色,向李全解释道。
“这倒是有人提过,可若是将粮食海运的话,则需要制造大量海船和战船,而海船又与河船不同,耗费颇多,再加上南朝的时时袭扰,效率上还不如陆运。”
老者对此也是深以为然,这些他不是没考虑过,不过却有些不现实。
此时漕运的含义还只是说靠着江河运输,与海运无关。海运正式兴起还是在元朝,自然也不会有太多的人提起。
而且现在还是陆权时代,对陆地的重视,便导致了人们对海权的漠视。
若是专门让朝廷为了运粮为制造大量的海船出来,的确有些不现实。首先便是耗费太大,不合理。其次海运则是拿走了不少人的既得利益。如此一来自然会有很多人反对。
李全做出思索状,想起前些日子去码头看到的场景,灵机一动,说道:“为什么不雇佣海商船运输呢?”
自己脑海中还记得雇佣海商船来运输粮食,这可是后来海上漕运的惯用方式啊,不过此时海运还未兴起,自然也不会想到这个。
他的话一下子就说到了老者的心坎里,老者露出了思索状。
“哦?雇佣海商船吗?”这的确是个好主意,老者颔首聆听。
李全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商船来往多有空返,闲暇时让他们空返载粮,若是发生了灾情,则可以专门雇佣他们运粮。”
老者点头称是,他乘船去过不少地方,自然也清楚这些状况。
不管你生意做得再好,往来之间,空载是避免不了的,海商虽然不至于损失多大,但终究还是亏了一些。
李全继续道:“一来二去,运粮便宜,船只平时还用不着自己维护。
这样一来可比专门建造海船队以通漕运的做法在成本是便宜太多了啊。
而且海商惯于海运、熟悉海况,能够更安全、快捷地将漕粮运抵目的地。”
老者脸上露出微笑,他接过话道:“如此一来,朝廷省去了大半运费,而商人又能额外获利,这样便能官民两利啊。”
李全也是点点头,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
老者见李全随意洒脱的样子,微微一愣,但随即站起身来,朝他重重一拜道:“小友此举可谓是利国利民,功在千秋啊。”
李全见他十分郑重,便也赶紧站起身来,回了一礼:“老人家快快请起,小子实在是不敢当。”
看他谦逊有礼,老者心中有些好奇的问道:“小友可进过学?”
又是这个问题吗?可自己死在不是读书的料啊,李全无奈的摇了摇头。
“小子箩筐倒是编了不少,但学的确是没进过的。”
“还是一块璞玉啊。”老者轻抚胡须,笑着赞道,“不过此时倒也不晚,小友若是有向学之意,倒是可以试试。”
“哈哈,老人家抬爱了,小子虽然也想读书,可是......”李全苦笑一声,又看了看一旁的清儿,“生活没有着落,房间再大,却也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
老者也放弃了劝诫,只是惋惜道:“若是如此,倒也可惜了。”
李全倒是有些莫名其妙的,他的提议也不算什么妙招吧,其实只要随便提个头出来,就能想到。但没想到,让老者这么震惊。
李全摇摇头,心中想道:不过也只是一个邻家长者,不用太过放在心上。
闲聊到此,也就差不多了,再喝下一口茶水后,李全便起身告辞了。
老者一番挽留,李全自然是婉拒了,带着李清儿出了房门。老者也带着黑脸仆役送了出来。
李全带着清儿拱手告辞。
不过老者目光一转,见李全手上空空如也,便将腰上的一块玉佩取了下来,又看了看李全牵着的小丫头,笑着说道。
“清小丫头,这是爷爷送给你的回礼。”
说完让黑脸仆役送了过去,那仆役却是一脸的震惊,有些不敢相信,但还是捧了过去。
李全接过来一看,玉上刻着貔貅,十分的生动,看样子价值不菲。而且老者又是随时戴在身上的,看样子十分的喜爱,这怎么能收呢,便连忙拒绝。
老者微笑着解释道:“不值什么钱的,就收下吧,就算今天你给老夫答疑的报酬了。”
话都说到这里了,李全自然没法拒绝,便也收下,弯下腰系在了李清儿的腰上。
其实他知道这玉是老者送给自己的。因为玉佩多是男子佩戴,女子的佩玉多是些贴身之物。
礼物收下了,李全带着清儿点头告谢,回了家中。
待两人走后,那黑脸汉子一脸惊讶道:“大人,这可是陛下送给您的啊,您平时不是那么喜欢吗?这怎么......”
老者摆手笑道:“都送出去了,不用再说。”说完转身进了屋,“今天可有什么大事吗?”
等他坐定后,黑脸仆役才拿了一张信封走了进来,禀告道。
“大人,南边送来的信。”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