潍州刺史衙门内,一处宅院之中。
一位身穿朱红大袍的中年官员,面带愁色地躺在椅子上。
金朝的州府是按照人口多寡和功能进行分级,分为节度州、防御州、刺史州,虽然彼此等级不同,但互相之间是没有统辖权的,皆属于山东路兵马都总管府统一管辖。
而潍州便属刺史州,知州长官就是刺史,正五品官阶,可以穿上朱红色的官服了,毫无疑问,上面坐着的那位中年文官,便是潍州刺史辛淮。
由于潍州是重要的交通城市,茶盐的走私情况极为严重,而且这两项走私获利极其丰厚,屡禁不止。
而进行这些贩卖的茶盐贩子,则被统称为盐寇。其组成十分的复杂,大致可分为两种。
一种是最底层的贫苦大众,在残酷的经济剥削下,为了生计铤而走险。
另一种则是和皇室、权贵有关联,甚至就是他们代理人的各地豪室、富户、甚至官兵。
而大规模贩卖的恰恰就是第二种。但两者都一样,呼啸成群,发展武装,严重威胁了当地的治安。朝廷对此是深恶痛绝的,下令各州府缉私捕盗,维护治安。
但作为一州知州的刺史,可以说是两面为难,朝廷要你捕盗,但那些盐寇身后站着的可是上面的权贵。
此时的权贵集团可不得了,以李氏外戚为首的权贵集团,扶植起自己的宰相后,便把持了朝政,一时间风光无二。
而作为金朝皇帝的金章宗(谥号)完颜璟,现在已垂垂老矣,不在管这些事情。
这下困难都落到了下头。
禁得严了,反倒是得罪了上面那些获得了利益的权贵,等到盐寇揭竿起义,刺史便下狱身死。
相比起来,当做看不见的那几位刺史倒是过得不错,虽然一时之间难免被革职查办,但有了上面人的支持,事后东山再起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在一次又一次换掉潍州刺史过后,便沦到了辛淮做到这个位置。
这位辛刺史可不同,他可谓是人生赢家,承安二年的进士出身,担任一县主簿(从八品),岳父又是当朝右谏议大夫,到如今仅仅十一年,便一路升迁。县令、同知、直到如今的潍州刺史,正五品官员,一州州牧。
所以辛刺史是有雄心壮志的,加上背后还有老岳父罩着,自然不甘心做一个印矬子。
他刚上任便准备大刀阔斧的进行治理。对外,广发海捕文书,缉拿盐寇,同时派遣州军出城扫荡。对内,调查富户、豪户的参与情况。
本来想着将那些和匪寇勾结的地方官绅一网打尽,然而残酷的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击......
二月中旬,一件十分讽刺的事情发生了,盐业司三万两黄金在潍州境内被匪寇劫走,这是沧州盐分司提前送往山东盐业司的盐课。
而负责盐课押运的一百五十七名兵梢和五十名尉司弓手全部身死,其中还包括了一位押纲使臣和一位录事判官。
此事一出,路府震动。所有人都为这些匪盗的举动而震惊。
当地官绅更是发动了各自的关系,送信到朝堂之上,想将辛淮革职查办。但辛刺史上面也是有人的,他岳父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也发动自己关系,将他保了下来。
两边由此开始不断的打着嘴炮,事情像是缓解了一般似的。
但其实压力都来到了辛淮的身上,全都要求他尽快破案,找回黄金。
辛刺史上任才一月有余,头发却已白了大半,命也像是去了半条。
自他上任起是兢兢业业,一点差错也不敢出,但谁能想到居然会出这么大的事情。
案发之后,录事判官身死,尉司瘫痪,查案也没法查。当地官绅铁板一块,自同知起再也不听他的指挥。而作为外戚集团的走狗,都军司那边自然也对刺史的请求不再做出理会,一兵一卒也不与派出。
自此,潍州城内局势大变。一州刺史变成了光杆司令,手下唯有一位被黄金案牵连的录事司使,可惜,还是个废物。
如今潍州的局面,处处都显示着自己的无能,还有缉私捕盗的失败。
到现在,黄金案已过去半月,他却是看不到一点破局的希望,反倒是前些日子在汶河岸又有一起命案发生,昨日又出了事,三条命案的大案子啊......
虽然这一系列的案子都透着不对劲。
“但是,哎......”他刚想站起身来。
突然,头上的青筋猛的抽搐,一股抑制不住的眩晕感传来,仿佛天旋地转似的,他赶紧撑着椅子坐了回去,这才稍稍有些缓解了。
恰好这时,一位师爷从外面进了来,额头上还带着几滴水珠,看见了这一幕,有心担心道。
“东翁,没事吧。”
听见声音,辛刺史慢慢的撑起身来,向门口望去,看见是冯师爷进来,这才摆了摆手道。
“无事,先生不用担心,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这位冯师爷从他当县令的时候就一直跟着,十分的学识,所以辛淮对他是十分的信任的。
“哎!又出事了。”冯师爷叹声道,“大牢那边派人来说,那两个无辜百姓被巡检司那边抓走了。”
“什么?”辛淮音量提高了几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眼中的怒气一闪而过。
这伙腌臜胥吏真是无时无刻不在给辛淮下绊子,都是因为这些人,才弄得刺史大人有心使不上力。
哎,若是有两个能用的手下就好了,刺史大人不由得想到了盐课结案死去了的史判官。
虽然不知道巡检司那边打着什么样的算盘,人要先接回来,免得出了事情。
“算了。”他抬了抬手,吩咐道:“那就劳烦先生先去将他们带回来再说吧,顺便打听打听他们想要做些什么事。”
“我这就去,东翁你就再歇息一会吧,等会还要开堂。”冯师爷拱拱手,有些担心的说道,说完便出了门,喊上人手便去了巡检司那边。
如此,李全的救星总算要来了。
......
另一边,巡检司的偏房之中。
孙巡捕迈步走进房中,房门一开一合之间,外面狂风呼啸着,几滴雨珠掉落在他身前。
他望着李全佝偻的背影,厉声向着一旁的捕手问道:“这庄稼汉签押了吗?”
“还没有呢,一直啰啰嗦嗦。”
“哼,想拖时间吗?有什么用?”
他冷声说了一句之后,凑到李全身后,在他耳边轻笑着说道:“不知道那乞丐和你是什么关系,不过我告诉你,他——已经死了!”说道最后的几个字冷冷的话音拖得很长。
然后背着手走到书案的另一边,将那张供词拍在李全面前,冷声说道:“你若是不认的话,那他就是你的下场。”
说完又咧着嘴,呵呵笑道:“不过,就算是死,也要签押的,哈哈。”
李全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听到乞丐的死讯,他还是很高兴的。
死了也好,至少不用再受罪了!
李全似乎又想到了,昨晚乞丐说过的话。
“呵呵,我叫徐福,我妹妹叫徐清......”
“真想看一看那样的世界啊......”
真是很朴实的愿望啊!
李全再也没有犹豫,他狰笑着拿过了那张“供词”,将食指伸进印泥里揉了揉,然后重重的按在了那“供词”之上,虽然有歪歪斜斜的。
既然你看不到,那我帮你看吧。
此仇不报非君子,而且我还不是什么君子......
“轰——”
突兀的电光划破寂静的黎明。
一个小女孩坐在屋檐下,呆呆地望着天空,眼神之中带着几分哀伤之意。
远方风雨之中有一道佝偻的身影渐行渐远,口中在吟诵着: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