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水泱泱,春风送暖。
才过日中,杵着泥棍的李全就走到了潍州城外。
绵延六里的城墙横亘在眼前,放眼望去,虽布满斑驳,但城楼之上旌旗招展,“潍”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墙垛后面也不时有人影闪动,显然盐课(盐税黄金)被劫,城内已加强了防备。
而城楼之下有青石刻着三个大字“潍州城”,青石之后便是潍州城的南城门。
潍州下辖三县,北海、昌邑、潍县,而治所就在潍县,所以直接统称为潍州城了。
作为一座交通重镇,潍州路上四通八达,又有海运码头支撑着海上运输,从地里位置上便是南北要道。而且山·东路主要的盐产地都在潍州附近,所以潍州城中来往的各类商人极多,潍州各类商市兴盛,潍州经济发达,已有发展成山·东路经济中心的雏形了。
李全杵着沾满泥土的木棍,一瘸一拐的向着州城走去,没办法,长枪太显眼了,只能把枪头拆下来,当成拐杖。而且他也没想到州城居然会这么远,加上身体太过虚弱,走上一程便腰酸腿疼,只能咬牙前进了。
随着慢慢向着城门走进,官道上变能看着越来越多的人了。拉着马车载着货物的商贩,挑着扁担进城卖菜的菜农,富家公子,仆役,还有依靠在城门附近的流民。
不过由于近来发生的事情,城门口有军卒在搜查着过往行人,所以一时间都挤在了城门外头,排起了长队,有人干脆直接在外面摆出货物,开始叫卖了,一时之间,纷纷杂杂,吵闹不堪。
李全现在的确有些狼狈,他衣衫破旧,沾了些泥土,包袱挎在身前,手上还杵着个木棍,跟着乱哄哄的人群,挤进了城门口。
连绵的队伍慢慢蠕动着,几个军卒挥舞着刀枪棍棒,正声嘶力竭的咆哮着,每一个入城的行人或者货物,都会遭受严密的搜查。
不过沦到他时,那几个军卒却像是踩到了狗屎一样,指着李全大声嚷嚷道:“臭乞丐,给我滚出城去!”说完便要拿着棍子打人。
李全眉头一台,直起身来,手中的木棍微微颤动,冷眼向那个说话的军卒望去:“你说什么?”
李全虽然身形被饿得有些干瘦,还有连日赶路的疲惫样子,但是气质却是与生俱来的,再加上他身躯挺拔,剑眉星目,冷冷的话语让那军卒不由得一窒。
这时,那人身后出来一人,扯了扯那军卒的衣袖,这才笑眯眯地对李全拱手道:“咳咳,是我们眼拙,公子请进。”却是连身也不搜了。
李全打量了他一眼,见只是个寻常军卒,还算有些识人之明,便点了点头,没有过多计较,直接进城去了。当然,计较的话反而要被打上一顿,李全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待李全走过,那军卒才问道:“二哥,你拉着我干什么,他还敢动手不成?”
“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你看他那气度也不像个乞丐,若真是什么硬茬子的话,反倒是咋们吃了大亏,若真是个乞丐,咋们也没损失什么。”后来那人解释道。
不过这些话李全是听不到了。
门洞中短暂的黑暗之后便豁然开朗,繁华的古城展示在他的眼前,从南城门进去就是潍州城的中大街,大街两旁店铺林立,行人如织,各种叫卖声更是不觉。
他进了城门,人群便推挤着他往前走,不一会儿,便如江河入海,彻底的融入到了人群之中。
李全在后世见过不少大城市的繁华,却都如过眼云烟,令他生出一种被排斥的感觉。可是这里不同,潍州的繁华虽然朴素,但却十分真实,充斥着烟火的气息,能令人生出亲切之感,这让他第一次感到是真实的活在了这个时空之中,而不是一场梦。
在人流中恍然行了片刻,等回过神来,他才见到前方十字街口一群人正围着看些什么东西。
等他走进,才看见街口上贴着一则公文,公文是繁体楷书,李全虽不习惯但也能看懂,上面画着两个头像,正是一个通缉令。
不过周围的平民识字的可没几个,一个个的好奇不已,纷纷撺掇着个白发老头给他们讲讲上面写着什么。
那老头两鬓霜白,杵着个短杖,苦读一生,也只是个童生。不过这却不影响他显摆自己的学识,顿时化身为儒学大家,口沫齐飞,摇头晃脑,用文言念上了一遍。
不过这一众平民老百姓又怎能听得懂呢,顿时抓耳挠腮,不知所云,又求着老童生给他们解释。
“真一群凡夫俗子也。”老头一看群众们如此反应,嘴上充满了嘲讽,不过正好让他显摆,老头虽然气喘吁吁,却面露红光,脸上一幅一生所学,只为今朝的模样,对着围观的人群高声说道。
“潍州录事司奉刺史令,核准潍州文字,捕捉劫掠盐业司犯人杨安儿一伙。若是有人发现踪迹告官,支给赏钱五百贯;若是捉拿到盗首杨安儿赏钱一万贯;捉到其妹杨妙真赏钱五千贯。如果有人藏匿罪犯,与犯人同罪。”
众人听到这里才知道,原来这公告是一则通缉令,捉拿的正是前两天盐课(盐税)黄金被劫的罪犯。顿时一个个勾肩搭背的闲聊了起来,此时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最大的娱乐活动大概就是老少爷们们围坐在一起,看热闹和闲谈八卦了吧。
“这大脸汉子原来叫杨安儿,竟是匪首呢,值一万贯啊,若是捉到他,我这一辈子可都不用愁吃喝了啊,还能娶上两门小妾呢。”
旁边有人回应道:“那五大三粗的妇人模样就是杨妙真?若是捉到她五千贯也不算亏呢。”
“就你们这些憨货也敢去捉那些悍匪?没听说吗早上在城外发现了具尸体,正是撞见了这伙盐寇,才被杀的哩。”
“呵呵,我等就是开个玩笑,谁还不要命了呀,敢去惹那些杀人不眨眼的盗匪。”
“就是,就是。”
李全听到这里,心里微微惊讶,早上官道边的凶案,现在已经人人皆知了吗,看来这州城之内消息流通的挺快的。
而这杨安儿他在路上已听人说过,说是个靠着贩卖私盐起家的盐寇,盐寇就是说的这类人。
不过盐业司黄金被劫,却是和他关系不大。
李全现在想做的事,就是好好的吃一顿饭,再洗个澡,睡上一觉。
......
天光渐暗,大街上车马来往,行人渐少,各种小吃摊也在街边摆下,小摊边上伸出一杆望杆,杆上挂着个酒旌,表明这里是做吃食生意的,再在摊上点上一盏五彩灯笼,虽不算明亮,但贵在引人眼目。
长街转角处,那景芝楼的三层建筑,已经映入眼帘。楼上挂着不少灯笼,紫红油漆在灯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光芒,二楼的镀金招牌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景芝楼’,更是闪烁着金光。
这景芝楼是潍州城内最大的酒楼,仅仅外观上就奢华夺目,所以那些富户官吏都喜欢在这里用餐。
如此富丽堂皇的酒楼,李全自然是吃不起的,他摸了摸怀中的十二两银子,无奈的摊了摊手,安慰自己道,还是吃点便宜的吧。
只能在景芝楼外随意找了个小摊坐了下来,默默的欣赏着古城夜景,灯火浮动,犹如璀璨的银河,这是前世所欣赏不到美景。
没办法现在自己没有本钱,就没有任性的资本,为了一顿饭把自己的未来搭进去了,颇为不值。等以后有钱了,再来吃吧。
李全想得出奇,不过一旁的摊贩却不乐意了,见着个衣着破旧的男子坐着半天,却也没有点些吃食,自己也不好去赶的,但是见他没打算动,却有些忍不住了,于是走上前去问道。
“敢问客官可要点些什么吃的吗?”话语虽然温和,不过表情却有些僵硬了,一幅你不点吃的话就赶紧离开,不要挡着我做生意了的样子。
李全了然,加上肚子也有些饿了,见他这里煮着混沌,便歉意的回道:“不好意思,刚才一时出神,给我煮上一碗混沌,再加两个炊饼,若是有些咸菜,也可为我上一些。”
小贩听他点上了不少,也不赶他了,心满意足的过去烹煮食物,没过一会,一碗混沌就端了上来,热腾腾的,冒着热气,上面还撒着葱花。
李全尝了一口,也不知是这身体太久没吃过正餐还是怎地,竟然觉着好吃,囫囵的就把一大碗吃了个精光,剩下两个炊饼就着汤水咸菜慢慢吃着。
那摊贩见他吃的爽快,很是给了自己的面子,上前略带骄傲的说道:“小兄弟觉着怎样,我这手艺不差吧,我可是在这街上开了十多年了。”
李全听他开了十多年,就生了打探消息的注意,不过这混沌味道确实不差,便笑呵呵的回道:“老哥的吃食着实不错,是老字号的水平,而且老哥在这里开了不少年了,对这潍州城定是熟悉不过了吧?”
小贩一听他这话语,顿时满面红光,将自己介绍了一番,然后将自己十几年的光荣史都讲了出来,期间也夹杂着这城里的人文政事,听的李全满脸冒汗,急忙问道:“敢问最近的日子里,州城内可有什么大事?”
“黄金......还有刺史大人.......”摊贩扳着手指一件一件给他盘算着。
“哦?刺史大人是新到任的?”李全却从一大堆话中听到了关键信息,原来这刺史是新来的,这其中就有说道了。
“那可不是嘛,二月初到任的,这才刚刚三月,中间就发生了黄金被劫,也真是倒霉呢。”
李全托腮思索着,露出不解的神色,二月初到任,半月不到,盐课黄金就被劫走,若是意外的话,这也太巧合了。
他食指轻扣着桌面,这倒是一个机会......
李全就着咸菜吃完大饼后,灌下一大口热汤,就起身离去了,今夜的住所,还没有着落呢。
他在街上逛了几圈,又四处询问了一遍,终于让他找到了个便宜的旅店,五十文房费,然后他又花了二十文向老板要了桶热水,洗去了几日来的疲惫后就躺倒了床上。
夜色迷离,星光放亮。
李全躺在床上,透过半掩的窗户,望向天边,思索着未来的道路。
明日先去租下一间房来,看看能否找上一份工,先解决了生计问题再说吧。
不然这样住旅店,的确不是什么长久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