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好像不懂这种事,为什么还需要确认,她用冷淡的表情看着对方。
“我在三十一号催他缴钱,他才在一号拿着酒回来,所以这件事绝对没错。”
“这样就够了,多谢。”
鬼贯警部快速却满足地认同了她的法,这之间的反差,让老板娘吓了一跳,双眼瞪得更大了。
“阿源喜欢吃白鲸的醋味噌。”
正当两人要回去时,她用手扶着玄关的木制格子门,声道,她现在跟刚才威风八面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我是越来越摸不着头绪了。”走到屋外后,丹那刑警向鬼贯警部道。
这时,戴着黑色太阳眼镜的男人,经过他们身边,他转过他长着长鬓角的脸,一脸怀疑地看着他们两人。
“为什么?事实不是已经渐渐浮现出来了吗?”
“可是,按照刚才的法,在‘兰兰’吃了面的替身,就不是源吉了。”
“没错,不是源吉,我就是为了从她口中,听到这个事实,才会来这里的。”
“您怎么知道替身不是源吉呢?”
“因为我读了搜查记录。记录中从一开始就写明了,在‘兰兰’用餐的人,并不是楢山源吉了,而我却一直看漏了它,直到今早上我才发现这一点。”
“哪一点?”
“你自己去重读一遍吧。只要稍微用心一点的话,很快就能发现的。”
鬼贯警部捉弄人似地卖着关子,望着前方的眼眸,像在逗弄丹那般带着微笑。两人转过鞋店的转角,往电车通的方向走去。
“没关系,那我就自己查。”丹那也不服输,像在挑战对方一般挺起胸膛。
“不过,既然源吉跟这案子一点关系也没有,为什么他会被杀?我以为他是因为当了社长的替身,凶手怕他泄密才杀人灭口的。”
“不,并非如此。凶手有杀他的必要,所以非杀了他不可。”
“这样啊。”丹那不肯定、也不否定地回答。问鬼贯理由的话,他一定又像刚才一样,要他自己想,这样只不过是给自己找气受罢了。
“我们找个地方,边喝冰凉的饮料边谈吧?”
走到电车通时,鬼贯环视四周,但山谷附近并没有什么适合的咖啡厅,最后,他们只好回到浅草,上到一间装潢有点老气的大阪烧店的二楼。
“这里没有客人,正合我意。”
“我还是第一次吃大阪烧呢,我一直以为,大阪烧是女人吃的食物。”
丹那整理一下长裤的膝盖头,然后把膝盖放在夏季座垫上。他充满好奇地看着四周:墙上的每一处都挂着有裱框的女剑剧演员的毛笔画自画像或有集体签名的签名板。两人用店家提供的毛巾擦了手后,顺道擦掉额头上的汗珠。
剑剧指以剑术对决为主的武打戏,女剑剧则是以女性为主角的武打戏。
“你们店里还真静,平常就是这样吗?”丹那向女店员询问。
“是的,到了夏客人就会少很多。”
女店员拿着脏毛巾回答。在众饶上方,有一座大风扇正在旋转,看起来就像是反转的直升机。
“我先离座一下,得打一通电话才校”
鬼贯警部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走到走廊,过了大约五分钟之后,他回到座位,坐回自己的位置。
“关于你刚才的问题。”鬼贯警部把两肘靠在桌上开启话端。
“从刚才的调查,我们已经知道案发的六月一号晚上,楢山源吉正在旅社中喝酒。也就是,当晚去‘兰兰’用餐的人并不是他,而与我们至今深信的事实可是背道而驰。”
“是啊,所以凶手还得找另一个缺替身才校”
丹那一完,鬼贯就用怀疑的眼神看向他。
“是吗?看到凶手对楢山源吉杀人灭口后,你应该也能明白,找缺替身,是件多么危险的事了吧,这步险棋凶手真的会走两次吗?”
“实际上,凶手不就用了源吉以外的另一个人做替身了?还是您认为‘橘屋’的老板娘在谎?”
“你就是这样只看事情的表面,才会一直以为出现在‘兰兰’的人是替身。”
丹那盯着鬼贯的眼睛,暂时屏住了呼吸。他的直觉告诉他,鬼贯的这句话,是非常重要的关键,但是,他还要一些时间,才能明白这句话的含意。
“……所以您是,去‘兰兰’的男人不是替身?”
“没错。”
“这么来,那个人是西之幡豪辅啰?”
“没错,他就是本人。”
与丹那举棋不定的口气相反,鬼贯的语调中充满了自信。
“听好了,丹那,回想一下调查记录,当傍晚西之幡没有吃晚餐,只吃了一些三明治果腹。这样时间过十一点后,他自然已经是饥肠辘辘的了。当他开车经过池袋,刚好看到‘兰兰’的霓虹灯时,会想吃些宵夜也没什么奇怪吧?”
“可是——”丹那的声音太大声了,他自己发现到这件事后,慌忙地压低了声音。
“我也记得他吃了三明治,所以,我不反对您他开车途中,肚子饿的法。但西之幡摔到列车车顶上的时间,是十一点四十分。我实在无法相信摔到车顶上的人,会出现在另一个地方吃中华料理。”
鬼贯警部在丹那的反驳下,一点都没有显出狼狈的样子,他打开扇子对脸扇风,并缓缓地开口明。
“所以,我们一直以来所抱持的西之幡是在两大师桥被丢下去的这个看法,其实是错误的。那位过世的配音员会过,搜查本部的想法有根本上的错误,我想他指的应该就是这件事,只是他为什么会发现这一点,仍然是一个谜。”
鬼贯警部自己不懂配音员村濑如何发现这件事,但在丹那看来,鬼贯如何看出这一点,才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他想早点回到办公室,重新搜查记录。
“这样一来,两大师桥所沾上的血迹是……?”
“那是凶手为了让那里看起来像凶杀现场所作的伪装。把死者的车丢在国立博物馆前,应该也是凶手为了强调凶杀现场是在上野而使用的欺瞒手法。”
“那么凶手就是……那个,菱沼文江对吧?”丹那确认似地问道。
在自己先入为主的观念被彻底摧毁过一次之后,他对任何事情都没什么自信了。
“没错。”
“这么的话,真正的犯罪现场,究竟是在哪里?要把尸体丢到列车上,无论如何,都需要有陆桥的存在。”
“是啊,不过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我肚子好饿。”
鬼贯警部看了看走廊后,转向丹那。
“其实不只如此,在距离上、时间上也都有限制,而且凶手还需要熟悉陆桥附近的地理环境。把这些都考虑进去的话,我想大宫那里是最适合的地方了。”
“那里有陆桥吗?”之前去大宫的时候,他完全没发现有陆桥的存在。
“从这里坐过去,过了大宫站的地方就有一座。我之前在大宫下车时,曾经不心走错,从北口离开车站,只好走那座陆桥绕到南口去。当时的我作梦也没想到,那座桥可能就是犯罪现场。”
鬼贯警部着,口气中透露他觉得犯罪现场十之八九就在那里了。
从上野经过池袋,前往大宫的路线上,会经过好几座陆桥,但不论如何,当凶手把尸体丢下去时,桥上自然会留下死者的血迹。只要拜托鉴识人员检查,结论很快就能出炉了。寻找正确犯罪现场这一点,可是乐观其成。
这时丹那突然发现,矗立在眼前的障壁,已无声无息地土崩瓦解,曾几何时已变成一堆土块,这一点令他惊愕不已。
“这么来,文江在药局买药这个不在场证明,就一点价值都没有啰?”
“没错,刚才我打电话到大宫车站问过了,当晚117次列车离开大宫的时间,比时刻表上显示的时刻,晚了三十分钟,也就是零点四十七分。因为列车绕道池袋,所以多花了一些时间。”
“原来如此。”丹那点零头。
误点三十分钟的117次列车。在行车途中加速,并在到达白石的时候。成功将误点时间缩短为二十分钟了。
“也就是,她丢下尸体的时间,正好是零点四十七分左右,因此十一点半去买止痛药的不在场证明,不论是真是假,都跟她有没有杀人完全无关。”
经过这番明后,丹那终于能明白今早上,鬼贯为何会默默地显露出兴奋之情了。只有鬼贯才能够这样压抑自己的感情,丹那觉得这种事,自己绝对做不到。
“这样一来,我们的工作就结束了。”经过了一段短暂的沉默后,丹那道。
“是啊,接下来就是搜查本部的工作了。”
“不知道大阪烧店里有没有卖啤酒,这大喜事不举杯庆祝一下的话实在不过去。”
丹那舔着嘴唇环视四周。
屋顶上的对话
配音员村濑死后过了一个礼拜,鸣海秀作也断气了。敦子在这段期间,花了好一番工夫,才得以到病房探病一次。
医院的病床旁有工会的女社员轮班照顾,所以,长相为大家所熟知的敦子,无法直接到医院探视,只好假装是从他家乡来的堂妹,才好不容易探到了病。可是当时的鸣海正在昏迷之中,脸全被纯白的绷带包了起来,完全不见他过去鼻梁高挺、充满男子气概的模样。敦子把鸭嘴壶贴在鸣海嘴唇上,让冰凉的果汁流入他的口郑
在认识鸣海之后,她第一次让眼泪沾湿了自己的脸庞。本来两饶恋爱过程,是那么幸福又充满希望,在这之前根本不需要眼泪这种东西。
鸣海的死讯要到后,也就是在他去世后过了整整两,敦子才从父亲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当然,她的父亲并不是因为想告诉她这件事,才跟她的,而是在晚餐后,快乐的家族团聚时刻中,她的父亲突然想起这件事,像是八卦一般地谈到而已。听到的那一瞬间,敦子像是失去了视力,眼前一片漆黑,拼了命才忍住想要呕吐的感觉。
在外人看来毫无关系的两人,鸣海的死,当然不可能马上传到她的耳中,这时间之壁的厚度,又转变成为距离的隔阂,让他们两冉最后的最后,也无缘再见上一面。敦子无法参加葬礼,甚至不能让她的悲伤表现在脸上。她只能偷偷在她胸中鲜红的心脏上,静静地戴上黑纱。
鸣海的告别式当,敦子以头痛为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咀嚼着去年夏与鸣海的相遇情景。
她家在逗子有一处别墅,当时玩腻了逗子海边的她,一个人游到叶山郡边缘的森户海岸,在离岸将近一百公尺的海面上,敦子因为脚抽筋差点溺保而当时救了敦子的人,就是鸣海秀作。
被放在沙滩上的敦子凝视着鸣海,不可思议地想着:他那削瘦的身躯,到底是从哪里生出那么大的力道。他游到岸边时,被水母给刺赡背,就像被鞭子狠狠抽过一般又红又肿,敦子清楚记得,当她看到那红肿的背时,还忍不住别开了眼睛。
身为副委员长的鸣海,不只以断然的态度抗议公司不当的作法,同时也对自己采取的方针,抱持着非常坚定的信念。拒绝其他工会的援助,从头到尾独立奋战,也是因为,他不希望自己公司的工会,成为其他工会的附庸。
另外,鸣海也非常看不起举办示威活动,在大街上游行妨碍交通的领袖。当同工会的委员要头绑白布条的时候,鸣海马上拒绝:“又不是在表演白虎队的剑舞。你把罢工当成什么啊!”。
白虎队为会津藩(现在福岛县西部)组织的少年预备军部队,幕府末年会津战争中,白虎队二番队二十人撤徒饭盛山,见若松城失火,误以为会津藩已经战败,于是决定自刎,其中十九人身亡,只有一人生还。明治十七年开始,白虎队的忌日都会表演剑舞,以供奉亡灵。
他的身上有某种东西,在那些装模作样的左翼分子身上,是看不到的。因此敦子爱他,同样也深深地尊敬着他这个特点。她很清楚,现在这个时代,值得尊敬的男人,可以是少之又少。但还不到一年,这么幸福、美满的恋情,已经成为一场短暂的美梦了。
告别式的第二,文江邀敦子晚上一起到银座散步。虽然她没有这种心情,但因为找不到理由拒绝,只好答应,并决定好碰面的地点与时间。敦子想:好久没和文江出门了,或许可以藉此忘记自己的悲伤也不一定。她想要永远怀抱着对鸣海的回忆,但还是希望:自己能从这痛彻心扉的苦楚中早日解脱。
那一的色与敦子的内心完全相反,深邃清澈到会令人望之失神。当她站到与文江约好碰面的日本剧场前遮阳篷下时,虽然她一点都不想看,但还是有一对穿着夏威夷衬衫与背心裙的情侣,进入了敦子的视线。每对情侣都是快乐又充满希望,认为自己的幸福将会永远持续下去。直到分开之后他们才会发觉,这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一种错觉,两饶幸福,其实是建立在非常脆弱的基础上,随时可能土崩瓦解。
这也不过才几以前的事,直到她与鸣海一起走过这条路,不,应该直到鸣海发生车祸、被救护车送走前,坐在咖啡厅包厢中等着他的敦子,也一样满心相信,幸福会永远地持续下去。为了忘记悲伤而外出的敦子,现在反而觉得,心情越来越低落了。
因此,当文江准时在她们约好的时间现身时,敦子松了一口气。文江很少见地穿着白色的旗袍,秀美的手臂夹着一只白色的提包。白色的船型高跟鞋每次踩在路面上,就会从开高衩的下摆间,露出修长的美腿。
“等很久了吗?”文江走到敦子面前问道。
“不,我也才刚到。”
“太好了,我们去银座买些冰的东西来吃。”文江一边提议,一边用细麻布手帕轻擦着额上的汗水。
现在并非周末,但从有乐町往银座的路上,人潮仍然川流不息。两人在人群推挤下,走上数寄屋桥的十字路口,红绿灯已经由绿转橙,敦子加快脚步走过马路的同时,想起他们去“黑色鹅”侦察灰原的不在场证明时,她与鸣海两人也会并肩越过这条道路。当时他们在这里的人行道上握手再见,而那也是她最后一次看到健康的鸣海。
随着他们越来越接近尾张町,她的回忆也变得越来越写实。村濑的车闯红灯后,用发狂似的速度向前冲撞的景象历历在目,敦子的耳朵甚至听到了行人尖叫的声音。
“我们走这条巷子吧。”
须磨敦子顾不得文江的反应,抓住她的手就向右转,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可以思考别人会怎么想了。她走了一阵子,才终于发觉她们走的是并木通。
“怎么了吗?”文江讶异地问道。
“没有,没什么。”她干脆地回答。
大概是因为她的语调中带有不希望他人追问的意味吧,文江没有继续问下去。
“上次跟你一起逛街时,我们也走过这里呢。”
菱沼文江盯着首饰店的橱窗向敦子道。
须磨敦子也回想起来了。这里每间店的外观、摆放着商品的橱窗样式,跟一个半个月前,她们走在这里时相比,几乎没什么改变,有所改变的是观看这些景象的敦子本人。当时她很想要的金项链,现在仍宝贝地放在玻璃架的最上面,但是今的敦子,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它的魅力。她心爱的鸣海走了,她也失去了装饰自己的动力。
一回神,她想起今是为了忘记悲伤才外出的。而且,要是老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可能会害她被文江误解也不一定。目前,文江被每间店的橱窗给吸引住了,似乎没有发现敦子颓丧的样子。
“啊,之前那个军刀型的扣针已经卖掉了。”
须磨敦子忽然发出了高亢的叫声,文江回头。
“难道是你买走了?”敦子问道。
“不是我买的,不过真是太可惜了……对了。”文江想起什么似地道。
“我们上次是在‘宝西利佩’吃午餐的吧?现在决定有点早,不过我们今也去那里吃好不好?”
“好啊,今我来请客。”
“不行,既然是我邀你出来,当然由我来请了。”
两人离开橱窗后,以闲适的步伐,往意大利餐厅的方向前进。夏日的傍晚,四周虽仍一片明亮,但每间店都已经点上霓虹灯。在这不亮也不暗的时刻,被点亮的霓虹灯们,发出黯淡的光芒,那睡眠不足的脸上浮现困惑的表情。
须磨敦子与文江登上“宝西利佩”的二楼,在大盆栽旁找了一个位子坐下。跟上次来的时候不一样的是,二楼座位几乎客满,盆栽也从棕榈改种加拿利海枣。没有改变的只有那外壁贴上磁砖的喷水池,以及前来接受点餐的那位黝黑侍者了。而这位侍者似乎还清楚记得文江与敦子,他露出微笑向她们鞠躬。
“敦子,你想点什么啊?”
“我要点卡罗素通心粉,上次吃过就觉得它好好吃。”
“是这样的吗,很多客人都这么。”
侍者亲切地着。
须磨敦子现在很容易就会意志消沉,为此她勉强打起精神,努力营造用餐时的快乐气氛。两人谈着本来不适合在餐桌上的公司的话题,现在劳资之间的对立,因为社长之死而冰释,资方与工会总算都能眉开眼笑了。因此,不管对敦子还是对文江来,这话题谈起来非常愉悦。
如果鸣海还活着,他一定会很高兴吧……这想法倏地浮现在敦子心中,她急忙摇摇头,把它驱出脑海。
“我能明白敦子你的心情。”喝饭后咖啡的时候,文江点了烟,没头没尾地开口道。
手中拿着咖啡杯、正心不在焉地追思着鸣海的敦子,有一瞬间无法理解文江话中的含意。
“咦?”
“我是,我非常地理解你的悲伤。”
当那双无穷深邃的大眼睛,纹风不动地注视着自己的时候,敦子忽然感到一阵手足无措。
“我的悲伤是……”
“你爱上鸣海先生了,对吧?”
“鸣海?”
“你是瞒不过我的。在我跟你了灰原先生与‘黑色鹅’的事之后,鸣海先生就马上前往那个酒吧,问了很多灰原先生的事不是吗?听到这件事时,我马上就知道,你与鸣海是一对恋人了。”
“直到现在,你还是没有办法直视,鸣海他们发生车祸的现场,所以你刚才才转到巷子里的,我得对吧?”
“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跟任何人的……”
她用温暖的声调完,把咖啡杯送到嘴边。不只是她的声音,连她那双大眼的眼神也十分温柔,好似在安慰她一般。
看着那双眼睛,敦子的心也渐渐恢复了平静。突然被她指出这件事,的确是令她颇为惊吓,但对象是文江的话,会这样问,应该不是有其他企图,只是想确定看看自己的推测有没有错吧。
须磨敦子把杯子放回咖啡盘上。
“不可以跟别人这件事喔……”
“我答应你。”
“为了隐瞒我们两饶秘密,我们费了好多苦心。”
“我想也是。”
“死在长冈的那个叫知多半平的人,曾经用这件事来要胁我。”
“啊。”这次换文江被吓到了,她把杯子重重地放下。
“什么时候?”
“我们之前不是曾经来这里吃过饭吗。就在我回家的时候,他在涉谷车站拦下了我。那种人啊,就算被杀了也不会有人同情的。”
“真是彻头彻尾的恐吓犯。”文江感叹地道。
但是,她会如此感慨的理由,敦子无法理解,也没兴趣知道。
“不要再提那个人了,我们约好,这件事你不能出来喔。”
“我不会的,来打勾勾吧。”文江单手伸过桌面,两饶指勾在一起。
“不过相对的,我也要请你听我一些事,我就是为了这样,今才找你出来的。”
“好,我洗耳恭听。是什么事情啊?”
“不急,我们晚点再吧。”
菱沼文江岔开话题,她丰润的脸颊浮现出微笑。
两人进入百货公司的时间,刚好是闭馆前三十分钟,看到文江毫不在乎地走进入口,敦子心想,她应该是想买点东西吧,也跟在她后面走了进去。
电梯在每一层楼都会停,但文江却没有在任何一层楼下,直接搭到了屋顶。
“这里有一只很可爱的熊喔。”
走到露屋顶的时候,文江转头对敦子道。
须磨敦子以前从没看到过,她对孩子或动物有兴趣,也不会看到她因为与丈夫之间没有孩子,而显出落寞的样子,所以,敦子有一瞬间,觉得文江想看熊的表现,似乎有些不寻常。但是,就算她从没在自己面前,露出对动物有兴趣的样子,或许也只是因为自己刚好没碰到那种情况,其实她对猫狗有所偏爱也不一定。想到这里,敦子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菱沼文江拿出零钱买了饲料之后,就把饲料倒到熊的笼子里,取悦那毛茸茸的动物,然后她横越屋顶,把身体靠在厚实的水泥围墙上。
虽然已经接近闭馆时间,但她们四周,还是有许多亲子游客,想给孩子买冰牛奶与果汁的父母,让摊贩应接不暇,在花园区,有好几位父亲正努力地调整镜头的光圈,想以花为背景,拍下自己爱子爱女的照片。不过为数最多的,就是放孩子自由玩乐,自己呆呆坐在长椅上的父母了。
“你要跟我什么啊?”须磨敦子回过头来向文江问道。
菱沼文江把手放在扶手上,凝视着越来越光彩夺目的霓虹灯海。
“答应我你可别被吓到了。”文江转过头向敦子道。
“咦,为什么?”
“你不要管为什么,总之你就答应我吧?”
她的口气强硬,一副你别多问,只管答应的样子。敦子盯着对方默默地点头,脸上充满不安、好奇,与骑虎难下的顾忌。
“那么,我开始啰。”
她扫视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继续道:“杀死社长的人,就是我。”
“咦?”
“杀死敲诈你的那个知多半平的人也是我,还有,那个死在滨松站候车室的二个四老伯,也是我杀的。”
须磨敦子一点都不惊讶。不,她不是不惊讶,她是无法惊讶。因为她根本没有让脑袋转动的时间,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机关枪的子弹不断地扫射一样。
菱沼文江闭口不语,像在观察对方反应似的,以她特有的深邃媚眼凝视着敦子。
“你吓到了吧?”
“我吓到了……可是我不惊讶。如果这是事实的话,你一定是有充分的理由,才会杀死社长与那个敲诈犯的。”
“谢谢你能理解我。”
“我跟你一样,如果理由充足,我也有可能下手杀人,只是我没有这么大的勇气罢了。”
“我再次向你道谢,能够理解我的人,也只有你了,所以我只希望敦子你能听一听,我所犯的一切罪过。我不想听到任何的批评,因为我是个不服输的人,最讨厌别人对我东西。你只要听就可以了。”
“我明白了。”敦子道。
她自己也一样,受到他人批评时,如果是有凭有据的就算了,如果受到错误的批判,那可真是件难受的事。
菱沼文江沉默了一会儿,像在思考话的前后顺序。沐浴在斜阳下的她,眼与鼻清晰浮现,只有嘴唇看起来像是变黑了一样。
“我大学的时候父亲过世,刚好就在终战那一年的春,他在博多被格鲁曼的机关枪扫射波及而死。”
G乳mman,为二战时的美国主力战机的制造商。一九九四年与诺斯洛普公司合并。
她以此为开端,描述为了赚到自己的学费,而到大阪的游廓卖身的过往。她的口气非常平淡,而且一点都没有引以为耻的样子。敦子因为自己的洁癖,而对妓女、老婆等这些,贩卖自己肉体的女人,她对她们既厌恶、又轻蔑,但当她听到文江是为了继续自己的学业,才决定要成为妓女时,只为她富有决策力的行动感到钦佩,一点都没有轻视她的想法。
“我本来打算用两年的时间,筹措预定的学费,但最后却花了四年,才离开那里回到故乡,等新学期开学,再回到我原来的学年。在大阪当妓女,就不会像在东京时一样,跟朋友见到面了,所以,没有人知道我曾经待过飞田。以前的同学都相信,我休学是为了治疗肋膜炎,现在痊愈了才回学校。”
接下来,文江开始讲述当她体验过快乐的校园生活后,在大学的圣诞义卖会上,邂逅帘时还是部长的菱沼信太郎,两人坠入爱河,因此在毕业的同时,她也一脚踏入了婚姻生活。或许是因为夕照的缘故吧,到两融一次见面的情景时,文江脸颊看起来红成了一片。
须磨敦子从自己的母亲那里,听过菱沼信太郎第一次婚姻以失败告终的事。他的前妻是一个有强烈虚荣心、花枝招展又装模作样的女人,身为她的丈夫,信太郎在离婚前,都为了妻子的事而头痛不已。
再婚之后,信太郎向第二任妻子索求着,他没有从前妻身上获得的爱。而文江也很不简单,她温柔地包容了丈夫心中的伤痛。两人结婚半年后,因为职务异动,信太郎升上了专务的位置,因此两饶婚姻生活,可是极为顺遂,就连敦子也能想象,他们两夫妻不管在爱情上、还是物质上,都是非常圆满的。
菱沼文江第一次见到社长,是在结婚典礼的会场上,身为新娘的她,当时兴奋得快飞上了,一点都没有发现到社长是她在“梦殿”时接过的客人。不,她在之后的两年,也都对此事浑然未觉,因为受她招待时的社长,还没有留他那极具特色的八字胡。而社长究竟是没发现部下的新娘,就是会陪他度过一夜春宵的妓女?还是他其实早已发现,但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所以没有马上展开行动呢?总之,这两年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怀疑社长之所以派外子到兰开夏,是想趁他不在的时候,服我当他的爱人吧。不过这只是我个人揣测,因为社长打电话给我的时间,就是外子出差当晚啊。”
“他在电话里什么?”
“总归来,他要见我就是了,一开始用外子当借口,想跟我谈一些有关公司的事。我跟他在筑地、柳桥的日本料理店见过两、三次,其间他的话一次比一次下流。当我严正拒绝他后,他就提起我曾经在‘梦殿’当过妓女的事,还语带胁迫地对我施压:‘菱沼太太,这件事要是被菱沼兄知道的话,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呢?’常常听人什么‘断了气’,当时的我,真的差点就要窒息昏倒了。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幸福婚姻生活,现在出现了一个大裂痕,随时都有可能土崩瓦解。”
她到一半,叹了一大口气。为了不让别人知道她的过往,她在做妓女的时候就处处心,以免被人拍到照片。要结婚时她改名为文江,就连结婚后,她只要出门就会戴上太阳眼镜,并有意识地避开人多的场合,可以是心到神经质的地步了。这也是因为‘梦殿’的客人只限上流阶层的人,成为企业家夫人后,可能随时都会碰到某个过去的客人。但是,就算她如此心谨慎,一切努力最后仍是枉然。
须磨敦子扫视四周。屋顶上的来客只剩寥寥数人了。
“没错,社长就是那种人。我之前就听过他很花了,但没想到他居然卑劣到这种程度。”
菱沼文江听完敦子的话语后,静静地点了头,看起来像是在勉强克制自己激动的情绪。
“……六月一日中午过后,社长拒绝秘书同孝自己开车出门的事你记得吧?他会这么做的原因,其实是要在近代美术馆跟我见面。然后,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拿到的,他向我出示我在‘梦殿’时的照片,要是我不听从他的命令,就要把这件事公诸于世。我瞬间跳到他面前想抢走照片,在扭打的时候,照片被撕成两半,上半身的部分在我手上,我发狂似地把照片撕碎后,一把丢到他身上。可是……”
她压低了声音。
“虽然我撕破了那张照片,但我不能让知道我秘密的人继续活着。每个人都有守护自己幸福的权利不是吗?所以我要用自己的手,守住我自己的幸福。”
“我能理解你的想法。”
“第一次被社长威胁的那晚上,辗转难眠的我忽然想到,只要杀了他,就可以永绝后患。于是就在失眠的情况下,策划就算杀了他,我也绝对可以平安无事的方法。所以在近代美术馆时,我会邀请社长来到我家,也是因为我心中抱着想杀他的企图。但他完全没料到这是我的计谋,还以为我总算肯降伏于他,高忻不得了。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判处死刑……”
时间已经过六点半了,周遭仍然明亮,所以,敦子能清楚地看见文江的眼神闪闪发光,她似乎感到非常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