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本涅特感到这个人,正在说些他不该承认的话,他会后悔的,而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但却没有办法停下来。
“要不要我告诉你,他是怎么妨碍我们的?……即使玛莎·泰特还活着,我们也不会有表演了……卡尼费斯特拒绝赞助我们。”
贾维斯·威拉的手痉挛了一阵。他又把烟斗拿起来,从椅子上半站起来。
“可是,卡尼费斯特说过……”
“他昨天晚上跟我说了,一分钱也不赞助。我去环球杂志办公室拜访他,他就跟放在角落的、自己的雕像一样气派。经过深思熟虑……哼哼!……”约翰·博亨大声说,“因为政策上的理由,加上个人判断,他认为:影视界借用卡尼费斯特这个名字不好。名字的重量!……因此,他不打算现身了,去他的……我说,威拉,你很震惊吧?经理们不是还跟过去一样,喜欢你的表演吗——或者说跟玛莎一样,曾经喜欢过?所以,如果你不接受,这个挑战的话……”
他停了下来。
“我从不自诩是个伟大的演员,约翰,”贾维斯·威拉静静地说道,“我也不觉得自己有这种资格。”
好一会儿没人说话。约翰·博亨揉了揉眼睛,平静地回应道:“请原谅,老先生。上帝帮帮忙吧,要是我没说过……我想你们现在都知道了,我只是一头任性的驴,常常害怕开口说话,一旦开口,我只会把事情搞糟。我并非故意,只是这些事情同时发生,叫我万分震惊……现在这些不重要了。雷格肯定跟卡尼费斯特谈过,那就是全部。我认为雷格还不知道。要是玛莎不是这样一个笨蛋……”
他再次住口,这次的原因不一样了。双方都赞成无视刚刚对威拉的评论,但贾维斯·威拉在这句话上,并不打算放过他。
“说吧,”贾维斯·威拉重复道,“你那句话指的是什么?”
“不……没什么。”约翰·博亨匆匆否认。
“也不是,比如说,暗示我们有名的发行人,在考虑把玛莎变成卡尼费斯特女士?”
约翰·博亨嗤笑出声:“真荒唐,你自己肯定也知道的。你觉得她会找上他?……你怎么产生这种念头的?”
贾维斯·威拉看着他,讽剌地微微弓身鞠了个躬:“我认为这是对我年纪老迈、精血衰竭的惩罚吧。我对扮演天主教神父,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只是年轻女士总觉得我应该有。哦,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的秘密。卡尼费斯特的女儿告诉了你的好侄女凯瑟琳,凯瑟琳又告诉了我——我相信,这是经过许可的——这女孩儿好像满心忧虑,我只得沉默不语。”贾维斯·威拉冷笑了一声,“我发誓,如果卡尼费斯特跟玛莎结婚,这胖子等于马上把自己置身于火焰之上,就是字面的意思。”他突然停下来,“她死了。她死了——于是我也忘了。我没有办法习惯这种事,约翰,”他野蛮地说,“我还在不断幻想着,她随时会从那扇门走进来。”
房间里的孤独感增强了。约翰·博亨走向靠墙桌子上的一瓶白兰地,中途又停了下来,肩膀绷紧,再次回望。
“让我们听一听,”他说,“昨天晚上,发生的每件事情。”
贾维斯·威拉考虑了一会儿,含糊其辞地说:“很难说明事实。玛莎在演戏,仅仅靠着自己的力量,那该死的力量,你所无法抗拒的催眠——不管它叫什么。但是,我私下里从来没有见过,她演得如此夸张。她说她在自我协调,还有诸如此类的胡言乱语……”
“你觉得,她说的都是胡言乱语?”
贾维斯·威拉看了看他的表情,继续开口说:“是的,我知道你们两个,怎么看待这个地方,对她造成的影响。也许她深信如此,但另外还有人,给了她一个宣泄的机会。我想,现在,我明白雷格的能力了:他是驯兽师。如果是他在执导这场演出的话,那还真的把各方力量,都摆到了正确的方向上。”
他略略抬头一看,又继续填充烟斗。
“说下去。”
“晚饭的时候,我心甘情愿地承认她充满才气。一方面是受你那大餐厅的影响——擦得闪闪发亮的橡木家具,轻盈的烛火,背后有个月亮若隐若现的大窗户……另一方面,她身穿银色的长袍,头发精心梳理过,俨然一副壁炉上方,照片里克里夫兰女爵士的派头。即使是她的姿势,也叫人浮想联翩。雷格一脸木然,莫里斯却几乎五体投地了。为表敬意,他戴上了最厚的眼镜。至于凯瑟琳和卡尼费斯特的女儿,我不认为她们会被感染。我甚至觉得小露易丝讨厌她。而凯瑟琳呢,在听到玛莎胡言乱语,大放厥词的时候,拿起了一支锋利的画笔……”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小凯特①……”约翰·博亨喃喃自语地说,“上帝啊,我从来没有想过!……天哪,我好像什么都没有办法想了。我一直待在伦敦,一走数月都没来过这儿,甚至没有想起来,要看一看小凯特……”
①“凯特”(Kate)是“凯瑟琳”(Katharine)的昵称。
贾维斯·威拉从鼻子里,喷出了一口气。
“小凯特,”他说,“真是该死。听我说,约翰,你了解她吗?……除了自己的梦,你考虑过别的事情吗?……她二十一岁,为你打理这幢别墅;她是个美人,到现在还没有到过,比伦敦更远的地方。在你和莫里斯之间,整幢别墅都存在于梦幻和阴影之中。你当然不去看望她,你从来就不曾看过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约翰·博亨斯文地问。
贾维斯·威拉好像在脑海中,跟自己争论着什么。
“是这样的。你甚至不了解玛莎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为什么竟有人想杀她。你也许感觉不到,这屋子里的恶魔气息。无论她去什么地方,恶魔气息总是跟着她,如影随形。如果你不爱她,她会很乐意地,让你——或者其他任何人——去恨她。”
贾维斯·威拉挥在椅子的抉手上,他那奇怪的黄褐色眼睛,瞬间闪了一下。
“哦,是的,我知道。她会又摸又戳,甩鞭子驱动事情发生,完全是火上浇油。至于我们,我们这群可怜的老畜生,钻过纸环爬到高地去,但只要违反了规矩,她就经常向我们发射空包弹。我说经常……”
贾维斯·威拉愤怒地挥动着双臂,低着头喃喃自语,说得脸红脖子粗。
“现在我要告诉你,晚饭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为什么看到发生谋杀案的时候,我并不感到吃惊。
“玛莎坚持要在月下参观别墅,身边只有莫里斯,他一边拿着蜡烛,一边讲述白修道院的浪漫史。当然,玛莎很快乐。我们其他人也一并跟去了。雷格表现得很幽默,一心放在尊敬的露易丝·卡拉维小姐身上;凯瑟琳跟我一块儿。”贾维斯·威拉终于开始叙述了,“接下来,玛莎跟我们所有人都聊上了,哦,真是胆大。她会不时从莫里斯手上取过蜡烛,照着自己的眼睛和笑容,把莫里斯迷得神魂颠倒;她甚至还向迟钝的雷格抛媚眼,而他只是为她捡起了一件快落在地上的披肩;至于那些女孩,她就用一种如母亲般的讽刺态度对待她们。我想我得了忧郁症,情绪低落……”贾维斯·威拉说话声渐渐低沉下来,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她开玩笑说:我扮演的查理二世,看起来一定很可怜。看,这是我第一次突然开始意识到,这个角色要怎么演。在那些黯淡的房间里,你会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觉得人们才刚刚走出房间。而我找到了,我找到了演这个角色的感觉,仿佛我从来没有演过彼得·埃贝森①这个角色似的。我甚至开始想象,在观众面前获得了巨大成功……
①PeterIbbetson:同名电影里的一个角色。这部电影讲述:一位巴黎的建筑师偶然遇见了童年的玩伴,但对方是一位英国伯爵的妻子,后来,他不慎杀了她的丈夫,被判处终身监禁,两人无法结合,但心灵想通,常常相会梦中,无视于时光荏苒,永远相守相依。
“然后,我们来到查理二世的房间。”贾维斯·威拉好像还想着那些观众。他转头望向詹姆斯·本涅特,开口说道,“恐怕对你而言,刚才的话很莫名其妙吧。查理二世的房间,现在被我们的朋友博亨占有了,还保持着原有的风格。它的特色就是墙壁中镶嵌着一个楼梯,在里墙和外墙之间,楼梯下方对着一扇门,通往现在已经成为带有现代风格的侧门走廊——也就是我们进屋的走廊。门——当然不止是一扇暗门——在走廊后头。建造的目的是,为了让查尔斯能从草坪上,来往于这里和水榭之间,而不必走正门被人看到。”
“哦,这当然,”约翰·博亨不耐烦地说,“然后呢?”
“莫里斯……”贾维斯·威拉继续道,“向我们展示了秘密楼梯。我以前当然看过了。可是,大家都在那挤成一团时,玛莎·泰特还拉着我,走到楼梯下方的石砌平台上。那儿通风很好,只有玛莎手中的蜡烛在照明。楼样陡峭而狭窄,梯级好多。我记起当时感到,它危险得像个悬崖。然后……
“我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是不是通风太好,居然把蜡烛吹灭了,还是有人往玛莎·泰特的胳膊上推了一把,或者什么别的事情发生了。蜡烛熄灭了。我听到有人在黑暗中傻笑。不是讥笑,是傻笑,这更糟糕了。接着我感到,有人撞在我身上。在玛莎差点要头向前掉下楼梯时,我连忙抓住她。”
“她,”约翰·博亨声音沙哑地说,“她……?”
“被推了一下?……是啊,被推倒了。”
贾维斯·威拉站了起来。他点着烟斗,深深吸进一口烟雾,又将烟斗杆往桌上点了点。
“而且,她心知肚明。但当烛火再次点着时,她转头展现一脸闲适优雅、艳光四射的笑容说——哦,那样子我可模仿不来,但我记得她说的每一个词——‘好危险啊!……我差一点就杀了自己。’她会的,约翰。她乐在其中,享受这种暴力,那会让她的妩媚,反过来把她干掉的。”
约翰·博亨开始焦躁地,在壁炉毯上走来走去。香烟已经烧到嘴唇处,抖落烟头的时候,他不小心把手烫着了。他说:“你不知道是谁干的?”
“不知道。”贾维斯·威拉摇了摇头说,“在那之后,我们终止了游玩,当时大概十一点过一刻。”
“接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