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最后一次见面,是6月3日晚上,两人从新装修的房子出来,去电影院看了阿诺德施瓦辛格的《真实的谎言》。
看完电影后谷秋莎问他:“你对我说过什么谎言?”
申明看着未婚妻的眼睛,沉默许久才说:“有人要害死我。”
他承认自己确实是私生子,七岁那年被妈妈杀死的男人,其实只是继父。十岁那年,他在户口簿上改姓为申,就是他亲生父亲的姓。从一出生他就背负着耻辱与原罪,只能对未婚妻及岳父隐瞒。
至于,跟女学生发生暧昧关系,申明矢口否认并指天发誓。
谷秋莎表面上相信了他的话,回家却彻夜难眠——打心底里感到不公,自己对这个男人坦诚相待,掏心掏肺地对他好,说出了谁都不能知道的秘密……申明却欺骗了她,隐瞒自己是私生子的真相,直到南明中学传遍了才说出来,能算是老实交代吗?
既然如此,他说自己与女学生是清白的,一定就是真话吗?
“不要相信任何人,哪怕是你最爱的人。”
这是他们的订婚仪式前,父亲悄悄在耳边说的一句话,算是给女儿出嫁前的最后忠告。
还不到三个月,居然一语成谶?
这一晚,谷秋莎几乎撕裂了床单。
两天之后,申明的高中同学路中岳找到她,说她的未婚夫在学校出事了,有个叫柳曼的高三女生死了,据说被人用毒药谋杀。申明的情况非常危险,昨晚有人看到他与这女生单独在一起,公安局正在申请搜查令,能否通过谷校长的关系帮忙?
谷秋莎当场把茶杯打翻掉下眼泪,她的第一反应不是要救出未婚夫,而是不断设想最危险的可能——他是杀人犯?他杀了有暧昧关系的女学生?因为不能让这个秘密被我知道?必须在结婚之前处理干净?
当晚,她接到申明打来的电话,却冷漠地拒绝与他见面,也没提醒他要检查一下房间。
再次辗转难眠,脑中不断回忆,从她与申明的第一次偶遇,再到第一顿晚餐,第一次约会,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第一次……
每个细节,都如一帧帧电影画面,宛在眼前,而他的面目越来越模糊——那只鼻子变得鹰钩起来,双目时而沉静时而暴怒。
他真的爱我吗?
因为我的父亲才接近我的吧?他有其他女人吗?那个高三女生?还是别的什么人?
而我呢?又是为什么才喜欢他?替我夺回钱包的缘分?他与小偷搏斗的勇气?像个男人那样在战斗?他深藏不露的各种才华?两年来坚持每周给我写的诗?他的眼神偶尔流露的、冷静从容又胸怀大志的气魄?
还是——我只是想要寻找一个愿意包容我的缺点,愿意为了我而放弃孩子,或去领养别人孩子的丈夫?
我真的爱他吗?
第二天,谷秋莎听说申明连夜被抓进公安局,警方在他的寝室里发现了杀人毒药。
她没心思上班了,回到家父亲也是一脸怒容。谷校长拿出一封信丢给女儿,却发现是申明的笔迹,收信人名叫贺年,是他在北大的同窗好友,毕业后留京工作。
申明在信里说自己即将结婚,因此而将踏入仕途。让谷秋莎恐惧的是,申明说自己第一次遇到她,是处心积虑跟踪了许久,事先调查清楚了她的家庭背景,直到那天在公交车上盯着她,这才发现有小偷在摸她钱包,否则车里那么多人怎偏偏被他看到?他迅速掳获了校长千金的芳心,接着又是如何算计谷家父女,让谷校长器重他是个人才,并把他借调到身边来做秘书。
不幸中的万幸是,申明没有在信中透露她不能怀孕生育的秘密。
然而,最让谷校长火冒三丈的是,信的结尾写道:“至于我的岳父大人嘛,才是真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如果说我是个骗子,那么他就是骗子中的骗子。早晚有一天,他的那桩卑鄙的秘密,终将大白于天下。”
父亲将这封信锁进保险箱,反复关照女儿,此事绝对不能泄露。
半年前,申明把秘密写进了信里,有当时的邮戳日期为证。最近,贺年在北京犯了严重错误,被发配回本市教育局,阴差阳错进入团委工作,才知道申明已被内定为下一任团高官——人总是有嫉妒心的,尤其大学同学。毕业分配时申明没有后台,只能做个高中语文老师,而贺年混了个留京的好职位,如今却要做申明的下属,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其实,谷秋莎对于这封信的真实性是有怀疑的,所谓“墙倒众人推”,这是父亲经常对她说的一句话。
事到如今,信的真假已不重要,因为墙已轰然倒塌,再也不可能砌起来了。
她换了新装修的婚房锁芯,父亲则退了婚宴的酒店,收回全部结婚请帖。
就在申明关在看守所的那些天,黄海警官来找过谷秋莎两次,了解他的各种情况。而她也如实相告,包括申明最近的反常表现。
最终,黄海警官问了一句:“谷小姐,你相信你的未婚夫吗?”
“首先,我不相信任何人。其次,他也不是我的未婚夫了。”
她异常冷静地回答,也不管这是否会影响到警察的判断,黄海警官面色一沉,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一周之内,谷秋莎的父亲运用各种关系,迫使教育局火速作出决议,将还在狱中的申明清除出教师队伍,同时开除党籍。
6月16日,路中岳到谷家登门拜访,告诉谷秋莎与她的父亲,申明已被警方无罪释放,希望能帮助他。这消息令谷校长颇为紧张,因为双开决定一经下达,绝无收回或更改可能。申明必然已经知道,说不定今晚就会找上门来。
于是,谷校长推辞掉一切公务,连夜带着女儿出发,由司机把他们带到机场,飞往云南大理与丽江旅游了七天。
1995年6月19日,深夜十点,当谷秋莎与爸爸一起在苍山洱海间欣赏月光,申明正在电闪雷鸣中的地下死去。
谁杀了申明?
九年来,这个问题始终萦绕在心底,即便早就嫁作他人之妇,却终究无法忘记。
忽然,谷秋莎很想再见到那个叫司望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