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州城往北五余里地,辽国大军和郑守备的护城卫兵仍在静静地对峙,谁也不敢冒然发起进攻。
可是,以辽军、城中、山巅为分踞的三角点面中,从城外南边远远走来一个面皮素净的年轻人,把这个僵局打开了。
本已打算死磕的大股辽军决定于此扎营,便是全然未将城内卫士放入眼中。
此时天色将黑,城外寂静且无遮挡,值守卫士看见有人正亦步亦趋逼近寨营,知道一定不是自己人。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还未等人靠近,立时一声呼喝,空灵透彻,尤显响亮。
这一声喝传至对面,叶念安心知自己已成功进入辽军视线,当即又紧了紧脚下步子。
“哎~哎~这位爷,小的就住这城里头。日间去隔壁山头捕猎,下山迷路误了脚程……
这不,没赶上进城,关在了城外。”叶念安一猫身冲到值守辽兵面前,嘻皮回话道。
辽军听闻一脸愕然,甚为不解盘问道:“姓甚名谁?城中哪户?”
“小的姓姜,单名春字,城中最西倒数第二户,便是小人寒舍。”
下山之时,叶念安已料定会与辽军口舌周旋,一路过来早想好了应对说辞。此时辽军问起,叶念安从容就将日间与阿春聊天时得来的信息,全套用在了自己身上。
“你是猎夫?”值守辽兵仍有些怀疑道。
“正是,正是。”叶念安连连点头称道。
“今晚,可是还想进城?”辽兵说到此处,饶有兴致地望了望紧闭的城门,有些幸灾乐祸的继续道,“怕是要露宿城外,以风为梦了。”
“不知大人首领可已歇息?小的斗胆,想拜见一下!”叶念安却是不答,只向前跨出半步,弯身一揖说道。
“大胆,我家将军岂是你一无名小辈想见就能见的!给我滚回去!”此值守小卒听罢叶念安话语,面色瞬变,劈头斥道。
见小兵反应如己所料,叶念安刹时摆出一副苦愁之相,佯装受其威吓跪地道,“大人,小的也是进城心切,想给将军献一计策。”
辽兵小卒借着月色朦胧,眯眼打量起面前这个身单衣薄,手无寸铁的年轻人,未再说话。心里暗嗤,山间野夫狩猎尚徒手而归,绝无妄举!
叶念安见其不语,知其尚在犹豫中,复又说道:“大人放心,小的如若欺瞒,取我小命便是!”
辽军小卒稍一顿足道:“你且站此等候,我进去禀报。若耍诡计,小心狗命!”
“那就劳烦大人了,小的定不移开半步。”叶念安假笑一揖高声回道。
不多会儿,方才进营禀报的辽军小卒,一路小跑至叶念安跟前,起伏不定的胸腔中带出略微急促的呼吸。
“将军让你进去说话。跟我来吧!”
叶念安跟在值守辽兵身后绕行许久,才终于停驻在一顶体积稍大些的中军帐跟前。
见值守小兵半伸开手臂,做出个进营帐的手势后,叶念安深呼进一口气,轻掀帐帘,弓身而入。
营帐外观虽普普通通并不起眼,可入帐放眼所及却是深而开阔。帐围是用特制木架裹住两三层羊毛毡撑起,驼毛拧绳捆绑制成的支架直撑帐顶。
帐顶圆尖开有天窗,此时抬首,夏夜的一方繁星墨蓝正居其中。叶念安心下暗暗嘀咕,真是别具风情!
还未将环视搜寻的目光迅速隐去,叶念安便听见一个浑厚却颇为别扭的语调传来。循了声去,才发现帐帘正对面背立着一个肩宽体厚,身躯魁梧之人。
因是入夜时分,贴身衣衫有些透薄,隐隐将其背部零星交错的陈旧血痂凸映了出来,在闪烁不定的烛火下泛出道道深红。
就此叶念安神思当口,背立之人忽而一个转身,缓缓说道,“说吧!有何法子?”
冷不妨的一句说话,着实让叶念安一惊。也未来得及直视将军面容,双膝已扑通一记跪下地去,欠身作揖道:“小人见过将军。”
“入夜进营,冒死献策,可谓英雄!”这位背立的将军上来便是几句恭维,让叶念安有些意外。
“不知这位英雄怎么称呼?”
“小人,姜春。羊女姜,枯木逢春的春。”叶念安恢复淡定,背着树皮复一低首,不紧不慢的语速在说至‘枯木’二字时特意加了些力道。
“好名字!英雄即为打猎,为何徒手而回?”将军微一挑眉,平静面容在微弱烛映下也看不真切,只是唇角处有一丝不堪细察的扯动。
“将军体察甚微,一语道破小人烦扰!”叶念安以为总要借着阿春猎夫的身份,将事由自圆其说个完整。
却不料这辽将一开腔就直戳了重点,心下不免多出几分警觉。话里话间,直觉此人有些手段,不若泛泛之辈较易对付。
想至此,叶念安挺了挺背脊,打起几分精神正色应道。
“大人有所不知,小人出身贫苦,代代稼穑。此生也无奢望,只求粮食够吃,图以温饱。
可曾想,近几年一直天不遂愿,灾役频发,田间颗粒无收,百姓无米下炊。
饶是如此,渭州府衙依是不行父母职责,不管我等死活,开仓放粮却是来年以一还三,让城中百姓纷纷望而却步。
无奈之下,家中男丁只得硬着头皮挟棍扛棒、自制羽箭,进到山林深处以捕为生。
只是,一人获猎,多人效仿,还未出半年,渭州城以南及西北一带山脉,甚至绵延百里,已见不着一只活物。嗨~~”
叶念安说到这里哀叹连连,一副头颅轻摇的苦脸愁容尤显逼真。还有几句正待说完,却见一名辽兵小卒入得营帐,直奔将军耳畔低语了两句后,又迅速掀帘离去。
被打断说话的叶念安,此时才得了机会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有些本事的辽军头目。
只乍一望去,叶念安胸前顿时燃起一股燥热。
别说这语音语调听着怪异了,仅看这独属牧民经久日晒的红褐肤色,已让叶念安生出将军是浸在热水里沐浴到一半,才匆匆更衣出汤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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