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顺天酒楼一案,牵扯人命十余,涉案之面甚广,线索千头万绪,祸手嫌疑众多。
你作为开封府尹,在案子期限内毫无进展结不了案不说,如今又凭白宽限出两月,于百姓旁人来说,总需有个令人信服的说辞。
元侃身子还未来得及全转过来,便听到身后之人复又开腔一声喝喊,脚下一惊,心底不免腾起一抹哀怨。
不情不愿地扳过身子垂头面向赵匡义,却又不知在哪个瞬间迅速堆起一脸孝敬,佯装虔听:“父亲可是还要关照甚紧要之事?”
天生有人情感显豁直露,易于分辩把握;有人深沉含蓄,须从言语词句间细心品味。
“如若非儿臣去不可,那父亲多宽限的两月还有何意义?”元侃强抑胸中委屈,试图反抗道。
这样吧,传朕口谕命赵元佐为大理寺卿,即日上任。”
颔首听语的元侃在听见这样两句话,心中咯噔一记沉下半截。
朕斟酌下来,若你自今日起至中元节的两月内再结不了案,此案即直接交由赵元佐办理。”
“父亲是要儿臣带话么?”
“正是。这话也只有你去最妥帖。”赵匡义微眯起双眼,平静说道。
元侃听罢,适才好不容易才抑制下去的火气,此刻噌得一下不点自燃,直从腹腔窜至胸膛喘息起伏。
元侃望着赵匡义枯井无波的面容,双眉紧蹙。
心中细细琢磨起官家紧随其后的说话,以及对他和元佐一左一右牵制的手段。
这横生出的棘手枝节,已令他今晚进宫的初衷全打了水漂,不甘愿的神色随上浮起。
“恭喜哥哥荣升大理寺卿,一掌实权!”元侃见眼前安静无声,主动打破尴尬道。
先不管此话是不是虚情假意,光元侃这句话中的奉承意及酸腐味儿,已然让元佐听了真切。
元佐轻轻直起身子,对上元侃皮笑肉不动:“三弟今儿这个来回可是劳烦了!为兄也不懂父皇此举何意。”
元佐说着说着,向前欺近了两步复又说道,“三弟刚从宫中出来,想来父亲定是与你说白了,为兄恳请三弟指点一二。”
“哥哥真是说笑了,我不过是进宫请安,父皇就颁了这道口谕,让我速速转告哥哥。”元侃淡定接上对面故意抛来的难题,一脸谄媚道。
元佐微微一笑,倒是无话。
“哎!我不过就充作个跑腿的,哪有哥哥好命,父亲先想到的可还是您!”见其不应,元侃复又加了把柴。
“三弟谬赞。三弟你说,父皇这道口谕莫不是想让我这个做兄长的,在审顺天酒楼这桩案子上能悉心辅佐于你,好还段掌柜一个清明?”
柴火越焰越高,二人你推我搡间都不愿低头买账。这让本就酷暑难挡的夏日午后,又一阵热浪翻滚。
“哥哥此话确实有理。
只不过,你我皆知如今的大理寺不比昔日,断不是人人能担的好差事哟!”
元佐撩起长袍前襟向上扇动了几下,似是消解不去燥热,干脆扯至前额掖去渗出的汗
“哈哈哈哈!”
元佐转身走回廊下荫头,大刺刺坐下,左手拾起方才盛好的凉茶,右手取出腰间随身携带的折扇轻摇了起来。
“三弟这是话里有话啊!”
见其回到一副逍遥作派,元佐也毫不客气地紧随其后,一屁股坐在木案旁的另一张空椅上。
这一坐,也不知是那道口谕还是方才站立时的几句说话发了酵,仿佛一下子拉近了兄弟二人的距离。
“哥哥莫不要凭白给我加戏哟!我可是一腔真挚。”元侃一本正经地说完,也伸手端起木案上的一杯凉茶啜道。
“顺天酒楼在汴梁城影响极大,城中百姓也颇为关注。
你是开封府尹,为民排忧解难乃本职。
只不过……”
元佐说到一半,往嘴里送了口凉茶,想要继续说下去,却不料让一旁的元侃接去话头。
“只不过,如今哥哥摇身变成了大理寺卿。只要这顺天酒楼凶案一日不破,你我皆被世人盯住目光。
不止如此,你这大理寺卿更应铁面无私,公正廉明。”
待元侃语落音闭,停下手中动作的元佐情不自禁斜瞥了一眼并排而坐的元侃。
四目相对,咫尺无言。
湛蓝清澈的天空,恣意摆动的枝叶,微微轻拂的柔风。
惬意悠闲的午后,伴着若隐若无的蝉鸣,和着元侃幽幽而起的独白,将此时此刻的兄弟二人相拥甚紧。
传过圣谕,喝过凉茶,元侃从元佐府中轻快退出。
日头已有些下势,高空以西,一排排云团密集着堆在一块,金橘色的霞光将这厚厚云层勾勒起一道好看的镶边,元侃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踏进寇隼府门时,日间的燥热已悄然褪去。元侃直奔寇隼书房,推门而入。
果不其然,寇隼关照过元侃进宫去寻官家后,一直在此守候。
“说到底,喜的是元佐,愁的却是三殿下您喽!”
这是元侃述说完自己进宫面圣原委后,寇隼说出的第一句话。
微躬身躯的元佐,听罢元侃口中念词,满脸惊愕。
不晓得是不是微风拂过枝叶,挡住了元佐半边侧脸的光线,还是元佐看到元侃这个不速之客到访,还未安定下来的心绪,此时瞧在元侃眼中的元佐,显出了不一般的喜忧之色。
明面儿上已松口延缓了审案的期限,暗道里却又将他与元佐不动声色地放在了夺储这座天平的两端,动不了、挪不得,切切实实地将他刚刚才燃起的一点希望又扑灭了彻底。
官家口谕还是被元侃原封不动地捎至元佐身处。这样一条不好不坏不惊不喜的消息,于不同人来说,便是冬天响晴与夏日艳阳的区别。
世人百态,众相万千。
元佐前日从宫中退出之后,以为父子之间说过的话、争过的口舌,让二人间仅存的颜面抓破得彻底。
殊不知,同样是在初夏燥热的这个午后,从廊下尽头、树干阴蔽处远远迎来的,竟是那日在开封府衙与自己针锋相对的三弟元侃。
更未料见的,还有他亲身带下的官家口谕。
“嗯!朕非但给你延了审案时限,还给足了你整整俩月。
这于你是利好,却也难免招人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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