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扇被静静拉开,夏夜细风从窗柩潜行而过,带起一地草叶轻盈飞旋于半空,落下一道道优美弧线。
卜咚卜咚
院内断断续续传来鼓响,清脆却不连贯。叶念安唇角微扬,一撩衣摆轻步而去。
双儿在龙小青的温柔眼波下跌跌撞撞挪着小脚丫,拨浪鼓捏在小不点的肉肉手掌里,一摇一摆,一晃一响。
“爹……爹…爹……”
叶念安站在不远处,皓白月光将一袭白衫笼起一圈光晕,小家伙竟激动地喊出了爹爹。
“哎哟,好闺女。双儿都会喊爹爹了呀!”
叶念安听闻
双儿小嘴儿里蹦哒出的两字虽然含糊不清,只能隐约辩个大概,可听进叶念安耳中就是爹爹。
扑进怀里的小肉球使劲蹭着自己爹爹的脸颊,叶念安被绵绵肌肤触碰的一霎那,全身涌入一股暖流,击麻了四肢疆在原处不得动弹。
“哎呀呀,娃娃想爹爹了,看来是叶大哥亲生的哟!”
月光西移,映出叶念安半边侧影。修长剑眉下,眼瞳深邃明亮,扫向说话之人的面颊。
叶念安登时想起前日退兵回府后,倒头昏睡已一日一夜,还没来得及让姜氏二人父子相认,不禁浮起一抹尴尬。
旋即一把抄起脚边的双儿,动作温和轻柔,趋至姜春面前慎重一揖,正欲解释。
“适才郑守备与叶先生在屋中谈话,我等已悉数耳闻。
不知先生此回汴梁,可还是原途而返?”姜鹤抢先开口道。
“族长……念安失职,还未携令郎与您相认。”叶念安弯下身段,自责道。
“哦,小公子且安心,老奴已将余事处理妥贴。”呼楞铁跃前一步回话道。
“嗯,将军已将此事原委详细道明,老朽闻之也是颇为惊异。”姜鹤负手默立了片刻,而后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又继续道。
“我生于宋土,国乃大宋,却被迫在西南边疆夹缝中求生十余载。
郑守备出身南诏王室,却遭灭门追杀逃亡至西川蜀地蛰伏经年。
唉……当真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啊!”
寂静后院内,姜鹤的一腔话语犹如远古宏钟,尾音撞击扫过,当…当…当…清晰明了,缭绕在每个人的耳畔。
叶念安颤了颤肩膀,微微抬首望向天际。
头顶上明明是朗朗星空,皎皎明月,可依是敌不过漫洒一地,透进心房的那抹清幽寂冷。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一转眼,双儿的小碎步已踩得平稳扎实。叶念安、姜鹤伤势已脱,复原痊愈。
郑帅毕知叶念安心中有事,始终未再开口挽留。
只默默关注着,亲自为其备下饮水食物,一应细软,紧着提前不少时日去集镇上挑选了一些上好马匹。
“这几匹全是身高体膘的良驹,脚力迅猛苍劲,日可行千里。愚兄能力所及,也仅止于此了。”
面前这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书生,一袭白衣温文有礼,飘然若仙。
叶念安并没作任何虚情假意的推让,只耿直恭谦地欠身行了个礼。
“哎,叶大哥,这次回去还走来时那条官道儿吗?”姜春突然冒出一句无厘头的问话,瞬间引去诸人目光。
“嗯?还没想好!”叶念安双眉一挑,不知如何接话,下意识地回复道。
龙小青刚跨上马背逗着双儿,满面的温柔似水,并没有参与到这场对话的意思。
“嘿,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们都忘了么?
临墟县那酒楼……
那县令……
那贴在城墙上的捕告……”
“啊呀!赶紧把嘴给我闭起来!”
叶念安暗骂了声不好,眼梢余光旋即瞥向身侧,却见方才那滩柔水已然结起一层薄冰。
不及多想,一纵身跃至阿春面前就捂紧了那厮嘴巴,堆起笑脸。
“嘿嘿,姑姑莫急,姑姑莫急!
阿春兄也是好意提醒,没甚其他意思!嘿嘿……”
饶是叶念安这般身手快疾,龙小青已经腾空飞起,剑尖斜指,对着阿春刺了过去。
“哎哟喂,叶先生姑姑这身法当真了得嘛!”
卢小六登时瞪直了双眼,浮起一抹无法言语的神情,惊讶、赞叹,或者是难以置信。
“哈哈哈哈,稀罕!
先生与龙姑娘这相处招式,当真有趣。
若非郑某亲眼所见,端不能信你是姑侄二人。”
郑帅毕忽而一阵豪爽狂笑,趁势拨下架在阿春颈上的剑锋。
“愚兄倒还不曾忘你等在临墟县所遇之事,故而特意为先生准备了通关碟文。ωωω.999xs.co\m\
所幸我在渭州任过守备,临墟县离渭州城也不多路程,紧要关头报我郑帅毕的名头,许是还能卖上几分薄面。
先生手里有了通关令牌,行走官道也能畅通无阻!”
说将着,郑帅毕递过一个布囊塞进叶念安胸膛,眼底波澜肆起。
一瞬间,众人依依相望,只是多了几分失落,就此凝重得压抑起来。
此时在场诸人皆不知道,今日之别,也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或许物是人非,野草枯荣,大河改道,巨湖干涸。
可人世沉浮,岁月变迁,也终究是要散的。
片刻的沉默,叶念安见郑帅毕此番用心定是不舍他就地离开。心知再作逗留,只会徒增伤感。
念到此处,叶念安狠狠甩开衣袖,垂下深深一礼。
“承蒙郑守备一路照拂!念安谨记这份恩情!
叶某,就此别过!
还请守备莫要远送!”
郑帅毕周身一颤,嘴唇阖动了几下,喉咙里似是哽住了甚酸涩发硬的东西。
立时吸进一口气,微笑道,“小六,务必替我照顾好叶先生。往后的日子,全倚仗你了!”
“守备放心!小六誓死追随叶先生,一定尽己所能,照料先生一辈子!”
卢小六的衷心表的这般慷慨激昂,身旁几人均是浑身发抖,掉下一层鸡皮疙瘩。
叹息了一阵,众人觅路而去。
这番起行,虽说是要回汴梁,可叶念安一心想着云游,奈何临行前又答应了姜鹤父子,将其送回渭州境内。
没奈何,叶念安只得先行按下游历天下的念想,收住信马由缰,不辨东西的性子,待分道扬镳之后再行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