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寇隼一行再从刘子坡赶回汴梁时,禁宫门前竟看不出一丁点儿打斗的痕迹,放眼所及一切皆与往日无异。
除了女墙上赫然高悬的张逊头颅,以及弥漫在禁宫上空久未散开的扑面血腥。
这让寇隼胸间顿时了然,也更加笃定了凌晨在城北废旧民居中,见到的二十三条人命的归属去从。
翌日早朝,禁宫大门已不像前几日一般被众位大臣簇拥着候启。众人都如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脸皮,怕这一日自己看不着陛下,下得朝会也被麻衣人莫名掳去丢了性命。
吱呀熟悉的声音又缓缓响起,内侍小黄门拢着拂尘,吊起尖嗓喊道:“官家身子抱病,今儿朝会取消,各位大臣紧早了回吧!”
内侍小黄门的话音还未落,禁宫门外头的大臣们已忍不住低声议论开来,窸窸窣窣一片。寇隼夹在人群中,默默不语。待百官散了七八成,毅然向宫里头走去。
自从寇隼发现了官家身边近侍皆换成了营中禁军后,便多日告假不上早朝。可今日,启开禁宫大门的内侍黄门重又换回了之前的近侍,心中略有思量。寇隼还是决定去会一会赵匡义。
垂拱殿
“臣寇隼,参见陛下。”
“寇太傅,朕都闭不接见了,有何事非要见朕?”赵匡义双眉紧皱,暗沉面色中透出一丝萎靡。
“陛下已半月有余未上朝会,臣更是多日未见陛下,心中甚为担忧。”
“寇卿这般费尽周折闯进殿来,总不会是简单来问候朕的身体的。”赵匡义合起双眼,有气无力地说道。
“哦!臣想着,陛下有些日子未上早朝,对宫内外发生的大小事件不甚了解,臣想说给您听听。”
再绕也还是要兜回来的,寇隼拱了拱手,略一思吟后就直接切入了正题。
“呼说吧!”
“适才进宫时,臣听说前日来参会的二十来名大臣,在城北一所废旧民居中全数遭了灭杀。”说完这句话,寇隼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想从赵匡义的声色中掘出一些端倪。
孰知,天子终究是天子,哪怕是亲手血刃了与自己披荆斩棘几十载的肱骨大臣。古井无波的赵匡义稳如佛像,波澜不起看不出丝毫水流动向。
“全杀了?”传过来的,是赵匡义慢慢幽幽的非问非答。
“正是。臣前日朝会结束,一时兴起出城闲逛了一圈,并未即刻回府,就好差不差地逃脱了这场劫杀。
现在回想起来,心中还是一阵后怕呀!”寇隼知其事不能明言,只得旁敲侧击隐于话中。
赵匡义听出了寇隼口中说话的本意,勉强侧过身子坐了起来。
“今日大理寺已向朕禀过了。死者腹部伤口尺余长,全是一刀毙命,凶手当是用刀高手。
大理寺仔细端详过弃于死尸身边的凶器,其刀刃锋利,制作精良,乃上乘镔铁打造,民间罕有。看其兵器、手法,应为北边人惯用的环月弯刀。
我大宋数十年动荡不安,如今天下虽平,然人民百姓依然勇悍,不明法度,不守法纪之人比比皆是,更不乏邻国蛮夷之邦窥伺我大宋疆土,朕也甚为心痛……
寇卿也不必太过挂怀了,日后再有甚紧要之事,随时进宫见朕便是!”
说罢,赵匡义放倒强撑着的身子又有躺下之势,寇隼复又继续道:“臣刚刚在宫外……”
“朕累了。你先退下吧!”赵匡义闭合起眼睛,无力地挥一挥右臂。
“臣刚刚在宫外头,见城墙上挂着张院使的人头……张院使他人心本分,履职多年也是尽心尽责,怎的…怎的会…遭此落场……”
这番感慨确确实实发自寇隼肺腑,尽管二人在枢密院共事向来水火不容。饶是赵匡义下了逐客令,寇隼仍像置若罔闻,兀自将话说了停当。
“本分?哼!呵,人家雄心壮志本是好事,可雄心和野心只有一线之隔。船行深海,越一帆风顺,就越容易忘却风浪威胁。
寇卿还记得春猎那日,你与张院使二位深夜进觐么?朕话里话外已给足了他机会。只不过,朕还是未料及,张逊会蠢到徒作那困兽之斗,将兵领到了宫里头。
呼……哪怕是这个时候,朕还是给了他最后一次缴械投降的机会。以万全计,朕早已安排了内侍省侍卫围殿四周设下埋伏,密切关注着他在宫内宫外的一切动作,静待张逊走进来。
世人都有个皇帝梦,从上到下,从古到今,白丁想出仕,衣着青绿想朱紫。张逊统领枢密院,手握重兵权,就想振臂而飞,云集天下篡权夺位了么?呵,草莽武夫到底是个跳梁小丑,上不了台面。
对此不臣之心者,朕岂有手软之理?就当是借这机会一举歼之,树一下朝廷威严,让作乱贼子不复有异心吧!”
寇隼望着赵匡义越发难看的脸色,听着越来越冰冷的声音,心中憟憟,嗟呀不已,也不再言语,默默退了下去。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人生何不常常如此?寇隼忽然觉得,心底深处曾让他敬佩万千、满身光耀的大宋天子,现在竟与世人一般庸俗丑陋。
而那日在黑虎堂,为了避开与萧童等人碰面的半山月,听从了张逊的吩咐躲进了偏堂。只不过,辽国女子与生俱来的警惕天性,将张逊与萧童等人的整盘计划听得真真切切。天才一秒钟就记住:72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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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张逊合作的几次,虽总有提前布划,可再周密严谨的布置都会横生出各种枝节。半年前在大名山的伏射,便不明不白折了刀疤脸为首的八百铁骑,这可是爹爹花费了半生心血培养的死士。被你张逊一句不听指挥,说杀就全杀了,
也罢,八百人死到底还未惹出甚事端!可这一回,却是逼宫谋反。张逊手上有几个兵,半山月心里明镜儿似的。
在抢过文德殿的那把龙椅和推翻大宋国体之间,半山月认真掂量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