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念安的叫喊声,随着穿梭于山林间的三月春风飘进元侃耳中只剩了后面半句。
马背上疾驰的元侃原不准备理会这些,可就在辩听身后喊话当口,适才一直在视线内狂奔的花斑猛虎不见了。
元侃登时生出一股被莫名戏弄的怒意,意欲勒马前去探个究竟,不料胯下马匹开始失控地摇晃身体,不住地踢蹬后蹄,强着要扭头往回跑。
马通人意,元侃见马匹这般躁动地咴咴直叫,也任由了它调转马头。
身后的叶念安已看了个真切,一个机灵从嘴里蹦出道:“有猛兽来了!”
眼前情形不宜冒险前行,叶念安索性喝住了马匹,毫不惊慌地脱下背上弯弓装好羽箭,紧紧注视着花斑猛虎消失的地方。
眨眼工夫儿,在元侃身后十来丈远的山路豁口处,道旁草丛簌簌似有野风吹过,草叶胡乱摆动倒向一边,一头深色棕熊慢慢爬了出来。
才摆正身姿坐直的元侃,抬头间突见这头庞然大物正徐徐靠近自己,面色骤然失去血色。
早春三月,气候转暖,一路行马时疾时缓的二人,追逐糜花鹿和花斑猛虎一刻也未停歇,这番折腾身体已有些燥热。
可遭遇了眼前情景,此时却感觉到一股寒意正透过衣衫森森爬上背脊。
元侃迅速取下背弓,棕熊见他有搭弓引箭的阵势,竟直起肥硕的上身,张开尖利双掌‘嗷唔~嗷唔~’地怒吼起来。
嘶声如雷,如利器破空,直透耳膜。周身散逸着一种无法言语的威慑力,让人不寒而栗。
元侃摸了摸悬腰箭壶,迅速按上箭矢,在棕熊弯下前肢的千钧之刻,利箭离弦苍劲而出。
一瞬间,棕熊直立袒露胸腹处浅色蓬松软毛中,闷闷一记插进一支箭矢。
纵使外皮厚硬,仍是让棕熊吃痛地咆哮吟声复又直起,低头挥爪掰断了露出体外半支,腿下却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只是,就在它低首的一瞬,后方已瞄准多时的叶念安狠狠发箭直射向棕熊脑门,牢牢钉在眉心正中,不偏不倚。
紧接着,元侃又射向棕熊几羽致命补箭。
这一下疾如电光火石,变故斗生,就一个呼吸的空隙,棕熊全身已中数箭,前行四肢交替趋缓,身子也越发沉重。
不消片刻,肥壮身躯犹如一堵结实肉墙,轰然倒在半路,身后拖起一条长长血痕。
甚为奇怪的是,沿着血痕尽处,刚才消失在豁口处的花斑虎此时正冷冷凝视着倒地的棕熊,不刻,扬长而去。
“呼~”马上二人不约而同一声吁叹,紧张的青白脸色终现一道松驰。
不多时,只听蹄声纷杂,落下的骑队已赶超而上。众人见到眼前一幕,皆一副不可思议的惊恐神色。
“三皇子,微臣护主来迟,请您降罪!”
寇隼一个箭步,看了看几丈外倒地的棕熊,又仔细瞧着眼前才经过一场殊死而战的元侃和叶念安,涨红的面孔稍稍褪去一层绯色。
这两个予他同为重要的人,幸好无事。若不然他就呆在弦月山别回去了。
“寇大夫何罪之有?
全是我心血来朝不管不顾去追那糜花鹿,才遇上了这档子险事。
不过,幸亏身侧还有叶先生相伴,救了本皇子一命。应当好好赏赐才对!”
缓过神来的元侃向一众随从斥道:“都还愣着做甚?
棕熊已被本皇子射杀,还不赶紧去收拾了!”
说完,驱至叶念安近处,面露愧色道:“多谢叶先生相救之恩!”
“三皇子真是折煞念安了!
这当是念安本份事,所幸射箭及时,也算有惊无险,三皇子毫发未损念安便踏实了。”
眼见元侃特意过来夸赞自己,立刻慌忙下马,俯首回语。
见叶念安下马,元侃也一个纵身翻下马来,招呼了几个随从接过二人马缰,与寇隼、叶念安信步闲聊起来。
“元侃尚有几事不明白,不知先生能否为元侃一解。”
这一路,他见叶念安时喜时悲,心绪复杂,悄悄将这诸多变幻神情收在了眼底。
那日在矾楼酒阁内与叶念安的一番交谈,已让元侃留下了深刻印象。
若不经此困境,恐怕也无缘见识到叶念安如此精准的箭法。
刚才若没有射向脑门的致命一箭,他今日怕是真会殒命熊掌。
“念安学浅,不敢惶论。三皇子尽管问。”
“元侃在追赶猛虎时,似有听见叶先生要我手下留情。
可为何棕熊出现时,先生一言未语便直接将它射毙呢?”
这确实是萦绕在元侃的第一个困惑。
叶念安听罢,微微一笑,柔声说道:“不知三皇子看这花斑猛虎与棕熊有甚不同来么?”
元侃顿下脚步,似是回想了一番后,又定定看着叶念安摇了摇头。
“三皇子射出的第一根箭矢是射中了猛虎的后腿。依着花斑虎的凶猛习性,不中要害,定会回扑反击。
可此虎中箭之后只在原地挑衅怒吼了一阵,即转身离去。
念安看到这样反常的举动,便仔细端看了虎腿间鼓鼓隆起的胸腹。
猛虎也称山猫,纵身跳跃乃是它自带的看家本领,未经搏斗就轻易中箭,此虎定是有孕母虎。
而山腰窜出的糜花鹿原是它即将到口的食物,见你我半道杀出,为了虎崽,母虎选择逃走保命,此乃本性。”
同行二人不住点头,元侃继续问道:“不射只因此虎有孕?射‘罴’又为何解?”
“哦!三皇子当知,天地生万物,林间生万兽。糜花鹿、花斑虎、人熊……
这本是一条生物链,虎欲捕鹿,熊见孕虎欲捕虎,此为林间生存之本。
当下有兽欲噬王,岂有不毙之理?”
“叶先生胸中博学,让元侃惭愧不堪。寇大夫果真是收了一个高徒哇!定要好生栽培才是!”
叶念安这席说话,严丝无缝、无懈可击,同时激起了寇隼和元侃心中的微妙心绪。
元侃听出了叶念安的话外之音,更嚼出了话中的玄妙之处,对其好感又进了一层。
寇隼见其越发老辣的谈吐及临危不惧的淡然心境,再一次笃定了将他强留于汴梁的这一做法。
简简单单的生物链,将三皇子不留痕迹的一通吹捧,又毫不违和地点出其面对立储之事焦躁不安的心态。
一语未破,皆已心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