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表皮存在着密集且又丰富的毛细血管。
当被撕掉皮层时,不光是毛细血管会随之破裂,就连浅层静脉血管也会一并裂开,大狗血肉模糊的尸体上汩汩冒着血水,迅速染红了身下的地面。
大狗的心脏逐渐停止了跳动。
疼痛也终于随风而逝。
失去皮毛之后,地上的尸体回归了它原本的模样,那血淋淋的身子依稀可以看出人型的轮廓,没了皮毛的大狗,原来也只是个普通女孩。
看了看地上这具尸体,附身在吴仇体内的仙家似乎对其失去了兴趣。
虽然杀了这些大狗并不会对“祸方”造成任何影响,但是本着斩草要除根的念头,吴仇脸上那只狭长的眼睛转而望向了在场其他还活着的大狗,吴仇僵硬的躯体再一次行动了起来,然而吴仇刚刚向前踏出一步,附身的仙家忽然察觉到这具身体产生了一种凝滞感,竟有些不听仙家的使唤。
那道狭长的眼线瞥向了吴仇的眼睛。
“丹……”吴仇口中呢喃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名字。
原本仙家连续数次撑开双方的能量传输通道,这种超频的仙力几乎已是压垮了吴仇的精神意志,那种感觉就好比灵魂都要从体内被抽走了一样,但在看到这只大狗惨死于眼前时,吴仇那即将涣散的自我意识却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倔强的从浑噩中苏醒了过来,甚至敢于忤逆仙家的意志,向着大狗的尸体迈去了脚步。
狭长的眼线微微眯了眯。
大狗死去的模样应激了吴仇心底最悔恨的创伤,女儿似曾相识的死亡方式回放在了心头,他拖着僵硬的身躯,拼尽全力的朝着地上那具尸体伸出了手,触摸着大狗已然冰冷下去的尸体。
此时的吴仇依然处于半梦半醒之间,能从汹涌的仙力中找回片刻清明,已是他作为凡人的极限,但哪怕只有片刻,他也想把这个孩子拥入怀中,在短暂的清醒中他知道这具尸体并不是他的孩子,但在浑浑噩噩时,怀里这具尸体就是他可爱的女儿,只要抱着这具尸体,当时来不及见女儿最后一面的悔恨仿佛就能短暂被他遗忘在脑后。
“丹丹……”吴仇紧紧抱住了大狗的尸体。
什么是生?什么是死?
这世上是否存在着某种力量,可以超越生与死的界限?是否可以让吴仇重新找回失去的重要之人?昔日,母亲惨死在了他最无能为力的年少时期,如今女儿也没能逃过毒手,说到底,其实吴仇最恨的人还是自己。
他恨自己甘于平庸,太容易满足,明明有着一身玄奇绝妙的奇门之术,却甘愿沉沦在普普通通的生活,做一个老实本分的工人。
他恨自己天真无知,既然早就知道吴王村的人没一个好东西,他居然还对病危的父亲产生了一丝恻隐之心,一时对老家的亲戚疏忽了防备。
“最该死的人是我才对啊!”吴仇抱着大狗的尸体冲天空咆哮。
而就在他怒吼的时候。
地下深处忽然钻出来了一条植物的根茎,似乎是瞄着大狗尸体的血腥味找过来的,只见一根黑色的枝条从地面破土而出,虽然有点不合时宜,但这根枝条还是精准命中了尸体,刺入了大狗体内。
吴仇只觉得手里一空。
他怀中的尸体直接就被这条根茎拽了出去,尸体噗通一声栽进了土里,当吴仇反应过来时,就看到尸体栽进土壤表面顿了一顿,不等他伸手去抓,那尸体迅速沉入了地下。
吴仇瞬间瞪大了眼睛。
与此同时,附身的仙家控制着他身体闪烁幻灭飞退了出去,而吴仇脸上那道眼线也在此时骤然睁开,锁定了尸体消失的位置,可以看得出来,仙家对突如其来的惊变也显得很意外,似乎并未提前察觉到外界还有第三者的气息。
到底是什么时候接近的?
仙家通过吴仇这个锚点释放了感知能力,寻找着隐没在地下的异物,渐渐的,吴仇脸上那只眼睛露出了震惊之色,原来不是仙家没有察觉到枝条的异常气息,才会在眼皮底下被那诡异植物钻了空子,而是整座山头都处于异常气息的全覆盖之下。
不识庐山真面目。
只缘身在此山中。
此时此刻吴仇正身处于某个“巨大生物”的身上!
这股气息全方位无差别的存在于整座山体之中,以至于地下蔓延的诡异植物,好似与周遭环境融为了一体那般,令人难以从差异中察觉出异常来,这才造成了仙家一时的误判,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仙家立刻便操控吴仇开启能量传输通道,一边念诵着口诀,一边施展出神通,将阴煞之气顺着尸体消失的坑洞倒灌了进去。
什么档次?居然敢在仙家眼皮底下动手脚?
仙家要通过吴仇的手把地下深处这个庞然大物拽出来。
“三柒分山术!”吴仇重重一脚踏在了地上,两腿迈出罡步,来到洞口,双手抓向那正在倒灌的阴煞之气用力一扯,虚无缥缈的苍玄白气顿时紧绷在了一起,宛如凝成了实质。
吴仇脸上的眼线微微一眯,似乎是已经锁定了那遁走的诡异植物,只见仙家控制着吴仇逐渐发力,在这场双方看不到彼此的角力之中,地面开始微微震颤了起来。
一条黑色的根茎被苍玄白气拽上了地面。
就是这么个小东西在仙家眼皮底下搞事情?那道狭长眼线扫视了小树根一眼,随后便要一口气把它从地下硬生生扯出来,那黑色的树根似乎没想到会遇上这么一个突然对自己下手的家伙,先是愣了片刻,然后才从骨朵中睁开了一只眼睛,打量起了这个敢于揪着它小尾巴不放的男人。
这是凡人?
不,不止如此,这个男人身上隐隐散发着一种死气与幽冥交织的味道,小树根在观察男人的同时,也注意到了院子里还有许多活着的大狗,在这之前,小树根总是以埋进土里的大狗为目标,已经收集了不少大狗的尸骨,包括刚刚也是那大狗死去后血液流入了土壤,才让小树根发现,没想到这座院子里还有这么老多活着的大狗,差点错过了。
小树根似乎并没有把吴仇放在眼里。
趁着吴仇御气拖拽小树根的期间,小树根也在用骨朵上绽开的眼球打量着大狗们,似乎是在思考用哪种方式带走这些大狗比较合适,而它对吴仇的无视,已然激怒了附身在吴仇身上的仙家。
仙家腾出吴仇的右手,弹指间打出了一道弧形的苍玄白气。
既然久久拽不出来那就砍断吧!
而也就是在这时,小树根上凝结出的骨朵终于转动视角,朝着悬在半空中的吴仇望了过去。
属于龙类的竖瞳一瞬间锁定了吴仇。
“轰!!”
眼看白气即将斩来,地下陡然传来了阵阵轰鸣,在一阵恐怖的剧烈晃动之中,地下深处一根粗壮的树根顿时破土而出,强壮的植物脉络撕裂了土层,转瞬间填满了整个大院,高耸向天。
一棵漆黑如钢铁的植物扶摇直上数十米。
再看吴仇。
此时他还在用苍玄白气拽着巨大植物底部的那条小根茎,对比这棵蕨类植物的巨大体型,吴仇的行为就好比是正在巨人脚底下拽着巨人脚上的寒毛,薅不动半点,吴仇仰头看向这个突然出现的巨大植物,难以相信这就是刚才被仙家拽着的小树根。
“再给我拽啊!”
一个戏谑的声音从蕨类植物冠部传了过来,只见一个吊儿郎当的少年坐在树冠顶部,居高临下俯视着如蝼蚁般渺小的吴仇:“刚才拽我脚毛不是拽的挺带劲儿么,怎么tm不拽了?”
吴仇脸上那只眼睛透露出了忌惮之色。
“……龙?”仙家通过吴仇的身体发出了质疑。
这片凡人的世界居然也有龙的存在?仙家无意间透露出的信息,令吴仇心神剧震,可他看到的东西却并不像是他印象中的龙类,不管吴仇怎么去看,这都是个巨大的植物。
终究还是吴仇的见识太少了。
龙,可从来都不是某种固有印象的神话生物。
“我tm在问你话!!”树冠上的少年突然就咆哮了一声。
少年的吼声如雷鸣般在夜空中炸响,雄浑音波震得吴仇全身衣物飒飒发抖,连头发都被吹了起来,仙家深知龙类都不是什么好惹的存在,虽说仙家以自身的真实威能并不惧怕眼前这个少年,但此身终究只是仙家传导能量的锚点,发挥不出多少实力。
到底还是吴仇这个容器的上限太低了。
仙家已生出了带吴仇逃走的意思。
龙类通常都有些狂躁暴戾,尤其是雄性龙,仙家不愿与树冠上那少年发生冲突,于是直接操纵吴仇再次施展出了幻灭身法,身形闪烁着暴退,却没想到少年一个蓝火俯冲便是瞬息间从天而降,宛如炮弹般的射向了吴仇。
不行,以这具身体的战斗能力完全不是少年的对手!
吴仇脸上的眼线忍不住瞪了吴仇一眼,这个该死的叛徒,看看他今晚都招惹了些什么鬼东西,先是被一个身负阳火仙力的少年打了个半死,连累了仙家也跟着折损了些许精力,后来又遇到了这个隐匿在地下的龙类,眼看一场恶战是逃不过了,仙家愤恨之余,强行驱动苍玄白气迎向了少年。
少年浑身燃烧着苍蓝色火焰弹射了过来,抬手就是一拳照着吴仇的脑袋打了过去。
这一拳若是打实了,就连仙家也没法保住吴仇的命,仙家不敢让吴仇硬结,于是控制吴仇双手交叉间引导苍玄白气形成涡环波浪,以四两拨千斤之势试图拨开少年的拳头,然而仙家似乎忘了一件事。
四两之所以能拨动千斤,是因为拨动之人本就有千斤之力,才能以举重若轻的四两之力撼动千斤,很显然,仙家妄想通过吴仇就跟少年近身较量完全是个错误的选择,而当仙家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
仙家通过吴仇的嘴急忙开口:“留我门徒一命!”
少年冷笑一声:“哼。”
摧枯拉朽的一拳当场击穿了苍玄涡流,打向了吴仇的脑袋,电光火石之间,仙家只来得及扭断吴仇的脖子,当场把吴仇斩首分尸,这才仓促躲过了少年的拳头。
在吴仇经历了一瞬间的死亡之后,仙家又把吴仇的头颅重新拼接了回去,这才带上吴仇抽身急退,匆忙与少年拉开了距离,不敢接,仙家完全不敢让吴仇挨一下少年的拳头,稍有触之,龙类特有的灵魂力量说不定就会让吴仇当场魂飞魄散。
“我……”吴仇刚被仙家分尸又重新拼接了回去,神智有些发蒙。
片刻后,当他看到那少年坠落到村庄中,连着砸穿了六七个院子之后,他昏昏沉沉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随之他牢牢抓住了这一闪而逝的灵感,立刻就要抵抗仙家的控制,想要从怀里的纳物袋中取出一样东西。
“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想做甚?”仙家冰冷的声音回荡在吴仇脑海中。
吴仇在心中拼命呼唤:“上仙快让我取出请神符,不然就来不及了!”
“请神符?”
当初李良曾对吴仇承诺过三次出手机会,但在临走之前他还对吴仇说过,如若遇到妖魔化的植物,或是奇怪的黑龙,那就尽快拿出李良交给他的符,不必激活浪费,植物与黑龙看到请神符自会退去。
吴仇手忙脚乱在衣服内的收纳袋中寻找着符纸。
而在他寻找的过程中。
那赤着上身的少年从残垣断壁中缓缓走出,抬起头,朝着悬浮于空中的吴仇望了过去,少年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弄死吴仇,眼看少年深深吸入了一口气,似乎要憋什么大招,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吴仇终于找到了李良交给他的符纸。
当他拿出请神符的一刻。
预想中那少年会停手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反倒是仙家在黄符出现的瞬间,发出了一声惨叫,慌忙关闭了能量通道,离开了吴仇的身体,在吴仇错愕之中,失去了仙力加持的吴仇直接就从天上掉了下来。
“草?!”吴仇惊呼。
刚刚已经被仙力侵蚀折腾掉了半条命,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突然就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搞不好当场会被摔死,吴仇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仙家会如此害怕李良。
“砰——”
吴仇掉了下去。
身体重重的顿了两下,浑身骨架都快散了似的,吴仇在巨大的失重落差中恢复过来之后,竟意外发现自己居然没当场摔死,他扭头看去,只见那个恐怖的少年此时正拦腰抱着自己,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原来刚刚那两次停顿是少年先以极快的速度过来接住了他,然后再落地,这才让吴仇感觉到了两次剧震,可不管身体怎么震,也比不上他此时心中的震撼。
这个少年前一刻不是还要弄死他么?
怎么这会儿居然会反过来接住从天上掉下来的他?
吴仇看了看少年,随后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向了手里抓着的符纸,顺着吴仇的视线,那少年也是朝着吴仇手中的符纸看了过去,不等吴仇有所反应,少年一把就将符纸从吴仇手中抢了过去,高举过头顶,狐疑的看了起来。
少年沉吟了片刻,回头以质询的目光看向了吴仇,似乎在等一个解释。
“贱民吴仇,见过大圣。”吴仇强撑着快要散架的身子骨,躬身作揖:“此符乃是一位武功极厉害的仙家赠予贱民的,仙家还说,若是见到大圣,便要贱民将此符呈现给大圣,仙家称,大圣看过此符便会明了。”
少年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大圣?”
“胎光显现便是仙,真身成型即是圣。”吴仇再次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