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尘今天,明显是特意打扮过了。
她脱下了那一身朴素的道袍,换上了色彩艳丽的长裙与襦衫,绣了花纹的褙子,紫色的抹胸金丝的腰绦,抹了粉涂了唇,头上戴着翠绿的玉钗,胸前搭着一条玛瑙突厥玉做成的精致项链。
这怎么看,都是一个雍荣贵气的富家大小姐。
“好看吗?”她张开双臂,在王烁面前转了一个圈。
王烁面无表情的点了一下头。
“进来,坐吧!”
她上前拉王烁的手。
王烁不动声色,任由她拉着走进屋里,在蒲团上坐下。
门被关上了。
亲卫们面面相觑,丁贵来问赵无疾,“怎么办?”
“二公子自有分寸,我等静观其变。”赵无疾说道,“屋里若有动静,我们再作行动。”
“只好这样了……”
清尘仍旧给王烁倒了一杯茶水。
“我不渴。”
清尘微然一笑,拿起茶杯自己喝了下去。
王烁道:“原本我以为,你会逃走。”
“所以,你故意慢吞吞的来,对吗?”清尘笑吟吟的道,“你是来抓我的。但你更希望我逃走,对吗?”
王烁没有说话。
清尘突然伸出她的双手,握住了王烁放在小几上的右手,满怀深情的唤了一声,“二郎……”
王烁把手缩了回去,眼神犀利,甚至有点凝厉的看着她。
清尘再度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王烁的右手,“和我联手吧!”
王烁再想把手抽回去,清尘却使足了浑身的力气死死将它抱住。
王烁放弃了,就这样任由她抓着。
清尘喋喋不休的说了起来——
“和我联手吧?”
“我们一起,杀了李林甫那个老贼!”
“是他害死了我父亲!”
“他还想害死你父亲!”
“他会让你家破人亡,就像我们皇甫家一样!”
王烁沉默的看着她。
“答应我,好吗?”清尘的眼神,变得无比的炽热,充满了近乎癫狂的期待。
王烁平静的说了三个字,“不可能。”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你很固执,像不听话的坏孩子。”清尘笑了,“所以,我做了一件,可能会让你生气的事情。”
“是么?”王烁淡淡的道。
清尘脸上的笑容,如同一朵罂粟花,悄然的绽放。
“李林甫,死定了。”她说道。
王烁仍是淡定如初,“是么……”
清尘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如同刚刚盛开的花儿,斗然凋零。
“你做了什么?!”她突然厉声叫道。
王烁看着她,平静的说道:“救人,救爹,救己。”
平康坊。
太子被下狱,惊天动地!
右相李林甫,奉命率三司,审理太子一案。
满城惊哗人心惶惶时,右相府里却是一片喜气洋洋。
明眼人都知道,右相与太子积怨极深,就如一山二虎水火不容。
今天,太子终于落到了右相的手上。吉温与罗希奭等人就差带着贺礼,张灯结彩的来给右相李林甫道喜了。
李林甫当即决定,立刻去往大明宫御史台,突审太子。
很快,上百名右金吾卫的铁甲卫士,簇拥着右相的马车走出了右相府。
此时正值坊门初闭,平康坊里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正是最热闹非凡的时候。
大街小巷上,全是人。
右相的车马队伍沿途开道轰开人群,往平康坊东门而去。
临近东门,突然一声“杀贼”的暴喝响起,屋顶上,巷子口,人群中,四面八方涌来无数的蒙面剑客。
箭矢如雨,射向了右相的马车。
人群惊声大叫,四下奔走,现场乱作一团。
“保护右相!”
“剿杀刺客!”
右金吾卫的士兵们,也忙作了一团。
射了一轮箭的刺客并没有退走,他们汹涌无比的朝马车冲过来,和右金吾卫的士兵厮杀到了一起。
他们的意图很明显,李林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刺客人数很多,不下百人。
个个彪悍勇猛,并且身手了得。
金吾卫的士兵,竟然抵挡不住。
突然一名刺客如流星追月,弹身而起,一剑当先直指右相马车。
去若疾电,势如流星,他连人带剑的刺了进去!
马车里,斗然传出“当”的一声大响,然后就是一声“呃”的惨叫。
刺客从马车里飞了出来,后背着地,惨惨摔在地上。
右相,泰然自若的从马车里走出来。
手提,居然还提着一把横刀。
众刺客顿时大叫起来——
“中计也!”
“不是老贼!!”
穿着一身宰相紫袍的“右相”慢慢从马车上走下来,撕去了贴在脸上的胡须,手中的横刀,平平的朝那些刺客挥指而来。
“河西李晟,在此侯教。”
话音刚落,四面八方马蹄声骤响,出现无数银甲赤袍的骑兵,人人手持精准弩机。
一面大旗迎风招展,白泽神兽栩栩如生。
一骑当先,如电如风,飞掣而来。
“郝廷玉在此!”
“大胆贼人,还不受缚!”
与此同时。
清尘仰头看向屋顶,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呵……”
她明明失望之极,又像是在满不在乎的释然一笑。
王烁看着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你真的很聪明。你连你的背后东家,都被你算计和利用了。”
“那又怎样。我还是无法,将你拉到我的身边……”清尘慢慢转过脸来,用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怔怔的看着王烁,“曾经我的想法和他一样,利用杜良娣的特殊身份,假借我父亲当年的威名,再以太子的名义招集那些蒙冤含恨之人,组建天罚者,杀死李林甫。”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他的目的并非真是要对付李林甫,而是要陷害太子。”
王烁眉头一拧,“你怎么发现的?”
“他杀死了杜良娣。”清尘说道。
王烁微然一惊,“杜良娣已死?!”
“没错。”清尘道,“那个可怜的笨女人,以为我们真的是在帮她剪除李林甫这个让他家破人亡的生死仇人,助她回去与太子团圆。于是她竭尽全力的帮助我们一起圆谎,去欺骗那些退役的老兵与江湖侠客。”
王烁道:“事后,你们就杀了她?”
“不关我事,他也是瞒着我干的,事后不小心被我发现了。”清尘道,“我估计,他是怕终有一日被杜良娣发现真相,坏了他的大事。于是干脆杀人灭口,了却后患。”
“如此一来,死无对证。”王烁呵呵一笑,“那些退役老兵和江湖侠客再无无法知道真相。除非是你告诉他们。”
清尘面带微笑的说道:“那些人比萧良娣还要笨。他们一个个的居然全都相信,自己真是替天行道、为国尽忠的义士。你说好不好笑?”
“一点都不好笑。”王烁皱起了眉头,“能被你们所欺骗的,都是怀有正义之心的人。直到现在那些天罚者都还以为,自己仍旧是在为太子办事,自己真的是在替天行道铲除国家奸臣。
包括,在你身边辅佐的清仪师姐。
你只管驱使他们,却不肯告诉他们真相。你眼睁睁看着他们,飞蛾扑火。
清尘,你真是心如蛇蝎。”
“王公子,不要这么大义凛然的说教于我。”清尘淡淡一笑,“除了一些奔着金钱而来的势利之徒,余下那些或多或少的都曾蒙受冤屈。若非他们对朝廷不满,对狗皇帝不满,对李林甫不满,我们且能轻易的说服他们?
这些年来,狗皇帝和李林甫干过的伤天害理之事还少吗?别人不清楚,你莫非还不知道吗?
相比之下,谁更加心如蛇蝎?!”
王烁双眉紧皱,无语以对。
谁更加心如蛇蝎,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因为现在王烁入眼所见,没有最恶毒,只有更恶毒。
这当真还是书上所说的那个物华天宝、人文风流,万邦来朝、举国欢腾的大唐盛世吗?
王烁也仰起了头,看向了那片灰蒙蒙十分古旧,一点也不好看的屋顶木板。
……这个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骂的天天的,喷的天天有,定阅的没几个。深深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