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内众人一愣,只见一位身穿宝蓝色绸缎花纹长衫,头戴四方平定巾,浓眉大眼的的三旬左右的男子从后院疾步迈入大堂之内,正是商行的东家李世群。
正在后院与客户商谈生意的李世群,突闻跑来报讯的伙计说许掌柜被人殴打,生死不明,急忙向客商道谦后奔向前面的店铺,老远便听到店内传来的吵嚷喝骂声,待到近前,正好几名伙计抱头从店里窜出,有人脸上青肿,口鼻冒血,他随加快脚步小跑向前,几步之外闻听有人欲要放火烧店,遂立刻出声喝止。
李世群一眼看到趴在地上的许掌柜,身体一动不动,头部肿大不堪,面部触地看不清状况,一滩血迹隐隐可见,他急忙来到近前蹲下身子,伸手探拭许掌柜的口鼻,已是气息全无。
李世群缓缓起身,心下悲愤不已,许掌柜跟随他多年,如今惨遭横死,自己定要为他讨回一个公道!
他面上毫无表情,眼神变得冰冷无比,他转身对侯定国拱了拱手道:“不知这位小哥如何称呼?与我李家何仇何怨?竟然将我家老掌柜殴打致死!还欲纵火烧店!李某需要一个分说!不然的话李某就要报官处置!”
侯定国此时兴头已过,闻听发问,斜眼打量了一下李世群,阴阳怪气的开口道:“你就是这家铺子的东家?咱家受杨公公之遣前来购买木料,以作修复皇陵之用,谁知这个老东西出言不逊,辱及宫中贵人!这等贱民打死都算轻的!怎地?你还要替他出头不成?”
李世群面色一变,心道:好大一顶帽子!什么辱及宫中贵人,就差没说辱及皇上了!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冷笑一声开口道:“呵呵,许掌柜跟随我家多年,为人勤勉厚道,从不曾与人冲突,更不可能说出大逆不道之言!这位小公公开口就咬定他有如此大罪,真应了那句古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今死无对证之下,还不是任凭公公随意说吗?”
侯定国呲了呲牙,笑道:“废话少说!咱家来此是替宫中采买办事,既然你是东家,那此事就着落在你头上了!你给咱家听着:宫里要从你这木料行购买五十根上好房梁,以作重建屋舍之用,用料须得上等,要是以后房屋垮塌,你之全责此外就是准备两千料其他木材,用作打制门窗之用,全部木料十日内备齐送到皇陵,宫里用宝钞结算!”
李世群双目似要喷火般死死盯着侯定国,咬着牙开口道:“宝钞?公公这是想要我李家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不成?”
侯定国转身朝外走去,边走边轻笑道:“咱家可不管你如何去想,十日之期耽误不得,否则,咱家就认定你交通流贼!那可是抄家灭族的重罪!”说完带着一帮随从穿过店外人群扬长而去。
李世群看着远去的侯定国,但觉怒火在腹内翻滚,可又无处宣泄,只想挥舞双臂,仰天狂吼一番,他大口喘着粗气,胸腹间起伏不定,良久之后方才渐渐平静下来。
以他多年来的经验判断后得出的结论,侯定国所言的十日之期,乃是给他找门路打通关节行贿的时间,这期间只要运作得当,找到拿得出手的官场中人做引,再拿出大把的金银或者古董字画等贵重物品送给守陵太监,这一关就过去了,要不然真要被扣上交通匪类的罪名,那李家就会万劫不复了。
要是放在平时,李世群自会动用官场上结交的那些关系,拿出数千两银子来办妥此事可许掌柜的惨死让他动了真怒,许掌柜在李家二十年,可以说是手把手的把生意场上的一些关窍,无私的传授给了李世群,为他这一房尽心尽力,帮他挣下了好大一笔家产,平日里李世群视他为父兄,对他尊敬异常,二十年朝夕相处,一如亲人一般,谁知今日竟天人永隔,惨遭横死!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李世群暗下决心,不管花费多少银钱,即便放弃整个木料生意,也要给许掌柜报仇雪恨,让他在地下安息!
店观的人群在侯定国等人离去后逐渐散去,几个相邻店铺的东家掌柜进入店内询问,在听完事情的经过后,都是气愤不已,对许掌柜的死表达了惋惜,纷纷出言安慰李世群,但他们都不是巨商大贾,出了表达了同情和愤怒外,也帮不上别的忙。
李世群对众邻的慰问表示了感谢,几人相继离去后,他吩咐挂上歇业的牌子并关闭店门,然后忍着悲痛,和伙计一起将许掌柜擦洗干净,遣人去寿衣店购置棺木,然后将许掌柜遗体装殓好,待一切妥当后,他会亲自带人运送棺木回南京安葬。上次流贼肆虐凤阳后,因为觉得凤阳不够安全,他和许掌柜都把家搬去了南京。
安排好一切之后,李世群回到后院,向等候已久的客商表达了歉意,并言明此前两人本已谈妥的生意作废,自己会拿出一些银钱作为毁约金赔付给对方。
这名客商姓马,是凤阳本地人,原先经营一座酒楼,崇祯年初流贼攻陷凤阳,他举家逃往南京,但经营多年的酒楼被流贼放火烧毁,待流贼撤走后两个月,确认安全后才回到凤阳,眼见得市面一片萧条,本不打算在原址上重建酒楼,想以后在南京发展。
折返南京后马老板也盘下了一家小型的酒店,但因他是外地人,在南京黑白两道没打开场面,酒店日常里不是被地痞无赖骚扰,便是被当地官府小吏盘剥,数月下来赔了不少银钱,他一气之下索性将酒店贱卖,打算回到凤阳重建酒楼,毕竟本乡本土的,不管官面还是那些青皮都已熟稔,省却了许多麻烦。
他今日前来便是和李世群洽购重修酒楼所需木料的事,因为三层酒楼所需木料极多,银钱也不是个小数目,所以李世群亲自出面接待了他,双方已经把木料材质、数量、价格基本谈妥,就在此时,一名伙计跑来报讯,李世群匆匆而去。
马老板本来与李世群也是相熟之人,毕竟都在凤阳多年,偶尔也打过交道,双方也算知根知底。今日所谈价格他也极为满意,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付上定金,等木料到位后快速重建就好了。
谁知道李世群回来后竟是推翻了先前的合约,这让马老板惊诧莫名,李世群在生意场上名声极好,李氏木料行从未有过违约的情况出现,今日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后悔价格太低?
马老板拱手道:“李东家这是何意?难道是嫌我出价太低?咱们生意之人最讲诚信,李东家你为何出尔反尔?,今日非得给我解说明白不可!”
李世群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马兄,李某人经商多年,自是遵循诚信为本,从未失信于人,今日也是迫不得已才有此举,实在是不想拖累了马兄啊!”
马老板更加感到不解,继续问道:“李东家莫要诓骗与我,你卖木料,我买木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是正当生意,何来的拖累我?”
李世群只得把适才店内发生的事情简单叙说一遍,只把马老板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出了人命,一个刚刚还和他谈笑风生的老掌柜转瞬之间丢掉了性命,这还有王法吗?
李世群讲完之后接着道:“马兄,那伙人打着修缮皇陵之名索要木料,且以宝钞结算,这已与强抢无异!我李某人宁愿将商行关张,也绝不交出一根木头!何况还杀害我家老掌柜,我与他们势不两立!今日我若将木料卖与你,然后关张走人,他们恼怒之下肯定会迁怒于你,这让我情何以堪?”
马老板顿生感激之情,他起身冲李世群一揖道:“是我想左了,李东家确是为我着想,马某人适才错怪与你,在这里给你赔罪了!”
李世群慌忙起身还礼,连称不敢当。
马老板道:“李东家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难道真要将苦心经营数十年的商行关掉?那样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