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大战结束,雷格拉夫麾下的战士们在获得丰厚的战利品后,他们人心浮躁,非常希望属于自己的远征到此结束。
战士各自的营房打包自己的缴获,由于每个人手头的东西都很多,已经不是一张大布可以轻松包裹的了。
出征的时候,广大的安茹、香农民兵还都是布衣,仅有十分之一的战士有着生锈的旧锁甲,拥有头盔者寥寥无几。
如今他们已经全面换装,不仅人人普及了锁子甲,也都拥有了至少两套靴子。
他们没有也不配有心理洁癖,于是在战场上大规模检查敌军死尸,面对尸横遍野的战场就好似面对一望无际的麦田,他们高高兴兴打扫战场然后满载而归,最后在战场上撂下一地烂肉集中掩埋。
哪怕是破布碎片,洗干净后缝合起来也能制作出大布兜。各种有用的缴获品装进布兜,最后以麻绳束口。
看看他们现在的情况吧!
每个人拥有多支手斧、多支矛头,近乎一般人已经装备了宽刃剑。
仅以装备而言,麦西亚军靠着缴获就已经实现重步兵化,因为数月以来军队的伙食水平一直不错,那些精瘦的农民纷纷变得强壮很多。
完全不似过去的战争,为麦西亚王服役作战不需要自带食物,国王已经为大家筹备了军粮,如何使用粮食要听从国王安排,身为战士仅需要考虑行军、驻扎与作战。
不担心后勤问题的民兵全身心关注战争,如今他们罕见的享受到战争红利,手握大量金属工具,回到故乡就能更好的伐木劈柴、开垦土地了。
他们对即将到来的收获季充满希望,渴望快点回到故乡。
就在这样美妙的时刻,雷格拉夫抽出时间召集自己的部下。
马车上堆砌木箱,雷格拉夫站在高处,他任由自己的金色马尾随风飘扬,只为让所有聚集而来的大鼻子部下看清楚自己的脸。
无数民兵闻讯而来,他们才不关心什么“法兰克国王”,在大家心里,雷格拉夫就最伟大的王,大家的乐呵声成了隆隆聒噪,所有人都渴望听到国王宣布撤军。
实则消息早就不胫而走,大家就等着国王正式下达撤军令。
清风拂面,今日的雷格拉夫心情很不错,他觉得自己被超过一千人围起来,仅靠自己那变声期特有的嗓子呵止聒噪是困难的。
他张开双臂竭力压制部下的亢奋,慢慢等到战士逐渐安静下来。
“现在该我说了!”雷格拉夫扯着嗓子又一声吼,开始鼓起胸膛高昂着下巴宣布自己的主张。
“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取得巨大胜利!我与你们做过约定,当西方的战争结束,你们的服役期也就结束。我宣布,四支步兵旗队……回家!”
就怕自己话语含糊,雷格拉夫又连续重复三次“回家”。
紧绷的情绪瞬间释放,上千人集体呐喊起来,他们纷纷将双手高高举起又蹦又跳,但雷格拉夫宣布的喜讯远不止如此。
他带着笑意继续伸展双手压制部下的亢奋,直到大家又逐渐冷静下来。
“我还要宣布!我向你们承诺的今年免税,现在就兑现!你们今年麦收的成果全都是自己的。不止今年,明年麦收一样免税。”
还是担心部下听不清楚,他换一种说法:“844年免税,845年免税。”
雷格拉夫所谓的免税就是彻底免税,至于民众是否向本地教会缴纳十一税或是赠礼,那是民众自己的事情。
笃信天主的村民,他们日常生活严重缺乏娱乐,每周的礼拜日去最近的修道院聆听教士讲经,即便那其实很枯燥,依旧是他们平凡生活里为数不多的乐子。
不需要教士命令,村民也乐于向修道院捐款捐物。他们不觉得此乃负担,雷格拉夫也就懒得“本着好意”禁止。
民众最受不了的是来自军事贵族的盘剥,雷格拉夫已经废除了捕鱼税、伐木税、牧草税、过桥税,以及民众敢怒不敢言的人头税,曾经图尔伯爵强加民众头上的税赋全部取消。
无论男女无论老幼,每年都要向封建主缴纳一笔钱。尤其是王室直辖的采邑村庄,每个村民都有义务向国王缴纳人头税,国王则可通过这一税种得到稳定财富。只要村民活着,每年就得缴纳一两个银币做人头税。如果村民手里缺现金,就以等价的粮食、家畜替代,至于怎样才算等价,自然又是领主说了算。
而这一些税目都不是“领主十一税”,后者完全是从村民粮食收成中强行剥离掉10,以填充国王与大大小小领主的仓库。
奇奇怪怪的税目直接否定,考虑到自己现在靠着战争红利已经捞到大笔资金,估计没有更多开支的情况下,数年里不收税,自己的小王国依旧可以稳定运行。
雷格拉夫确信自己的确有如此大方的资本,他也顾不上考虑未来万一钱不够花怎么办。
麾下的亲信们全都娶妻,大部分人的妻子已经怀孕,他们也分到了土地,也获得了爵位——骑士。亲信全都成了有产者,意味着雷格拉夫不需要自掏腰包给他们报酬。
香农与安茹地区内的村庄,绝大多数已经成为他的采邑,理论上仅靠收取十一税,若没有大量的军费开支,以这套极为粗犷的税收法,雷格拉夫就已经可以年年发财。
他册封的骑士众多,大家空有骑士投降,并没有自己的采邑,高贵的新晋骑士老爷现阶段也只能亲自躬身耕田了。他们其实乐意这么做,大家离开北欧苦寒之地就是为了过上好日子,现在的生活其实很不错。
所以当雷格拉夫宣布四支步兵旗队撤军的同时,也宣布自己的老部下们可以回家。
他仿佛解散了自己庞大的军队,事实是如此也不仅如此。
麦西亚军绝大部分军队将在老兵的指挥下,两千余人带着海量战利品坐上数量庞大的长船走水路回家,一路之上他们只需要控制航向,进入卢瓦尔河认真划桨就好。
届时船队停靠安茹与香农,人员下船后就各回各家。
麦西亚军完全不需要走陆路撤军,靠着船只优势,很多人乐观估计仅需十天时间即可从巴黎航行到安茹,到家再休息几天,精力完全恢复正好投入繁忙的麦收工作。
理论上,他们走罗马古道能更稳妥的回家。然而卢瓦尔河是一条天堑,大军走陆路最终只能站在河畔兴叹,现实也迫使雷格拉夫的撤军计划只能依靠长船来落实。
好消息是长船数量庞大,执行指挥本次撤军任务的也是老战士埃里克,麦西亚军战士也都学习一番如何划桨。他们将在近海长期漂行,海上的情况当然不比陆路稳定,那毕竟是近海,只要不遭遇太恶劣的大风,就不必担心倾覆的风险。
而且此次行动所用船只并非只有龙头长船,罗斯军更大的标准型武装货船与风帆驱逐舰也会协助行动。
他毕竟是留里克的长子,得到父亲的帮助似乎理所当然。
其实在留里克看来,问题并非仅仅是父子情而已。
麦西亚军必须学会忍受海上的颠簸,现在不求他们受得了远海的大浪,首先能忍受近海风浪就好。如此以来当雷格拉夫羽翼丰满决定渡过海峡进攻不列颠时,军队不至于跨越北海被颠得上吐下泻。
麦西亚军最普通的战士出身也是最普通的农夫,原则上一个农夫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自己的家乡。安茹与香农距离大海比较远,他们原本此生也不会见到大海。命运使得他们效忠与麦西亚王,也使得他们有朝一日必须跟随君主跨海作战。不求他们经验丰富,他们起码也得历练出哪怕一点点的航海经验。
听说还乘船跨越大海回家,一些战士不可避免的精神紧张。回家的诱惑胜过一切,麦收也迫在眉睫,再是担心航海风险的人也只能去联想回家后的美妙,将返程的风险抛诸脑后。
于是,海量的战利品向故意半搁浅的长船转移。所以当查理兴致勃勃进入法兰西岛又抵达巴黎伯爵坟墓时,他注意到一批士兵忙着向河滩转移战利品,其中忙碌者就有麦西亚的兵。
奉命搬运物资准备走水路回家的当然不止麦西亚一家,就是因为西方的战争已经结束,胜利者们在巴黎缔结条约,只要他们这群人不在未来再因利益纠葛撕破脸,很难想象庞大的西欧还有什么战争可打的。
雷格拉夫有目的性的解散了全部步兵,唯独留下麾下的全部骑兵,以及来自赫米莱市镇管控大量马车的辎重部队。
虽然在法理上雷格拉夫现在就是查理的封臣,实际操作上,他就是跟在自己父亲留里克的身后做事。如今已经颇为强大的他也不需要在向父亲证明身份,乐忠于跟在留里克身边……完全就是源自基因深处的本能。
以贝孔骑士和核心的安茹诸骑士,他们现在并没有迫切的回家需要。他们聚在一起拼凑出近三百骑的骑兵部队,雷格拉夫是他们的统帅,成为精简版的麦西亚军。
按照计划,当查理进抵兰斯完成加冕时,麦西亚国王将以“小国王”的身份向“大国王”祝贺。
凡是效忠查理的贵族,本人都应该参与位于兰斯的加冕仪式。固然不可能所有的贵族都会到场,譬如查理现在并不能要求诸如伯纳德、杜达、康拉德,以及很讨要的罗贝尔等贵族进抵兰斯。
至少缔结盟约并签名的贵族们都宣布自己会进抵兰斯,十多位至少是男爵的大贵族莅临,更有诸如萨克森大公子,以及最重量级的罗斯王与遥远世界诸贵参与,使得查理不仅得到了本国诸侯的支持,还得到域外大国的支持。
查理还是不情愿留里克本人进抵兰斯,细想下来人家要去,自己也无力阻止,他只能说服自己“留里克会在兰斯祝贺我为王”。
那么,留里克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如今雷格拉夫的所有行为都有着他父亲的指点。
留里克计划着将主力部队暂时依旧摆在巴黎平原,全军继续休整,待到本地麦子成熟后,全军带着工具高高兴兴抢麦子。
他将带领主力骑兵与查理的大军完成会和,届时罗斯军骑兵与麦西亚骑兵合并一处,即可拼凑出两千骑的庞然大物。
事情并非这么简单,南特的威伯特、弗兰德斯的博杜安、尼德兰的海因里希、于利希高的艾伯哈特、拉蒙高的吉尔伯特、萨克森的布鲁诺,大家都会骑马,手下也都有一支兵力不一的骑兵队,拼拼凑凑又是超过一千骑。贵族们就是各有心思,拼凑出一千名重骑兵,他们根本不会义无反顾的为查理做事。
留里克并不是打算去兰斯耀武扬威,他本没有这个意思,大军摆在城外,不可避免的让当地人感到恐怖。
似乎罗斯与兰斯并未瓜葛,实则双方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有了联系——中间人“北方圣人”埃斯基尔。
埃斯基尔在北欧世界拼了老命传播福音,他背后的大金主就是兰斯大主教辛克马尔。可以说没有这位大主教的竭力投资,紧靠着苦行僧埃斯基尔的一张嘴,一批丹麦小酋长如何改信?还不是拿了钱财后才乐于改信来着。
留里克很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辛克马尔,再趁机敲他竹杠。
同时自己带着北欧世界的一票贵族,以贵客的身份祝贺查理加冕,然后向成为法兰克王的他索要大笔好处。届时留里克不担心查理不给钱,两千名彪悍的重骑兵随时可以发难,他敢不给?
他将自己带兵去兰斯一事定义为“要钱之旅”,就好似当年菲斯克在科隆城下敲诈科隆大主教一般,此次罗斯王亲自出马,上次菲斯克敲诈了五千磅白银,此次至少也得从辛克马尔手里敲诈同等价值的金银。
为此骑兵将变得极为重要,反而庞大的步兵成了臃肿的累赘。
本时代的军队并非越多越少,只要罕见的兵仙才能游刃有余的指挥数十万大军作战。在近百年的西欧,能同时指挥十万大军者仅有查理曼一人,且是靠着共御外辱团结军民,使得庞大的军队不至于随随便便陷入自相踩踏的混乱。
围攻巴黎一战就已经暴露了太多事情,那些原则上也是参与围城的贵族,整场战役简直就是看戏,最终完成攻城战的就是罗斯军队。
明明丹麦王拉格纳现在仍在巴黎旁的圣日耳曼森林驻扎,这便条约都签完了,拉格纳还是一副与我无关的态度。留里克不知拉格纳要干什么,也许那家伙也打算趁乱抢收今年的麦子?
拉格纳不参与大事,意味着他自绝于大伙儿,诸贵族以后有好事也不会通知丹麦人,倘若拉格纳又带着他的兵马行海盗之事,缔结盟约的诸贵可不会惯着他。
现在麦西亚军与拿骚科布伦茨军忙于带着战利品撤军,河滩上的物资堆积如山,数百条长船故意半搁浅。
有多达四千人准备撤离,他们一旦走水路回家,雷格拉夫与黑狐手头的兵力就寥寥无几了。
留里克已经不需要长子庞大的步兵部队再千里迢迢开赴莱茵河谷的阿尔萨斯地区,仅留精锐骑兵与罗斯军主力同行就好,足以代表着麦西亚王国参与了针对“皇帝”洛泰尔的最后一战。
且罗斯军也不可能放着海军优势不用,而是走在罗马大路上磨磨唧唧去翻山。
罗斯可利用莱茵河的便利,逆流而上直接冲到莱茵河谷,突然间在斯特拉斯堡附近大规模登陆,一如当前围攻巴黎那般,再复刻一场必胜的斯特拉斯堡围城战。
所以拿骚科布伦茨军哪里是撤军,分明是为法兰克最终之战提前做准备。
查理与他的大军老老实实待在凡尔赛大营,留里克没工夫关注查理的动向,今日亟待回家的军队已经集结完毕,塞纳河一下子被无数长船覆盖。
留里克掐着腰站在岸边,在他身边就是同样掐着腰的雷格拉夫。父子二人留着相同的发型,留里克是在刚刚觉醒男子之力的时候就令麦西亚公主孕育,两人的年龄间隔近得有些惊人,如今雷格拉夫正值快速生长期,仅就身高而言他在快速追赶自己的父亲,不知情的人会觉得站在河畔的是一对兄弟而非父子。
已经不需要雷格拉夫再发号施令,回家的战士按部就班的上船,他们学着诺曼人的样子搬出大船桨,事实证明只要给予民兵一点时间训练,他们能快速成为不错的划桨手。
一群棕黑头发又大鼻子的高卢农民,他们喊着故乡的号子有节律的划桨,无数桨叶上下翻飞,满载货物的长船再利用河水便利,开始在塞纳河上快速移动。
唯一的桅杆飘扬着麦西亚旗帜,风帆暂且捆扎在横桁上,理论上在船只绕过布列塔尼半岛最西端之前风帆是没必要的,而过了海角进入巨大的比斯开湾,所有船只都能开始利用北大西洋西风扬帆飚速。
一艘又一艘长船启程,他们靠着旗帜确定彼此身份,聚集成船团集体漂向下游。
望着眼前的一幕,留里克明知道他们主要是大鼻子的高卢人,今日的一系列行为让他精神有些恍惚。他轻拍儿子的后背:“差一点让我以为你的人是北欧人呢?”
“父亲……”
“他们做的不错,看起来很多人已经学会划桨。不必担心什么,他们会平安回到安茹,未来一段时间的战争已经与他们无关。”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出发?”雷格拉夫突然问道。
“你着急了?”
“不急。”
留里克耸耸肩,笑道:“这就要看查理打算何时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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