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阳城,城隍法域。
两个人,两盏茶。
碧绿的茶水中,一朵嫣红的花朵仿佛绚烂的火花绽放在茶水中,静静地燃烧着,芬芳扑鼻。
就在两人的中间,一面水镜宛若琉璃一般,其中显现着外界的一切,既有天光放亮之后,狐妖和蜥蜴精之尸体被百姓发现时,众人的惶恐……
又有百姓上报后,一众巡逻士兵见到两具妖尸后的震动与厌怒,还有那位历阳兵尉在知晓此事后,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此时此刻城隍庙外,无数叩首以待的百姓以及装模作样,此时正带着大兵负荆请罪而来的王兵尉!
因为城隍庙外的妖尸之上,此刻有着两枚独属于历阳城隍的印记正烨烨生辉,宛若一朵金花般,不管白天黑夜,都在绽放不休!
“下得了黑手,舍得了颜面,反应如此迅速,还效仿前贤旧事,这位王兵尉,还真是个人才啊!”
神域核心之地,与历阳城隍相对而座的顾子复,此时一面看着水镜之中的情景,言笑晏晏,一面轻品茶水,容仪淡然。
此刻就坐在他对面的历阳城隍则再不复先前的心疼与苦涩,而是一派舒畅,飘然欲仙,虽然请这位来自太上道的高人出手,
他确实付出了不浅的代价,但此刻见到了老对头低头,他心中已只剩下一个字,那就是……“值”!
“这兵尉虽然人品极差,面厚心黑,又在暗中勾搭妖孽,图谋不轨,但确实是个人才,若非如此,本身也不会被他坑得如此之惨。”
此刻站在胜利者的角度上,这历阳城隍倒是显出了几分神尊气度,当然,这也只是在顾子复面前表现出来的。
定眸于水境之中,那王兵尉望向狐妖尸体时的冰冷,再感知着神域之外负荆请罪的那人,顾子复不无玩味地望着历阳城隍
“这位王兵尉一见到狐妖尸体上的尊神印记,便来此负荆请罪,如今已快立了小半个时辰,尊神不去看看他?”
“若非道友,本神恐怕连这历阳城隍的位置都保不了了,还管他做甚?先晾他几个时辰,再去料理此事,本神现在的第一要务,便是招待顾道友。”
历阳城隍面带微笑,但在提及招待之时,眸子中却是不由得闪过一抹心疼之色。
“尊神客气了,这黄泉河畔的彼岸花,桃山深处的忘忧泉水,都是温养神魂,助益增长元神的神物,可谓是天地奇珍。”
顾子复笑了笑,似随意的道,“尊神能以此来招待贫道,已是对贫道的最大尊重,又何须其他俗礼?尊神放心,若是这千年狐妖背后之存在还敢来历阳霍乱,
我昆仑,定不会放过它!”
“那本身就谢过道友了,本神身为一地城隍,一向与幽冥颇有联系,这些奇珍在人间虽是难得,但本神却是小有积累……”
历阳城隍闻言顿时神色微舒,当下他面带微笑,一边打开自己那所剩无几的藏宝库,一边道,“道友若是需要的话,敬请开口。”
“不用了,这些幽冥奇珍,便是昆仑之中也无甚积累,如今火鬼王霍乱幽冥,想来尊神如今恐怕也只剩下昔日的一些积蓄,贫道就不夺人所好了。”
顾子复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细嗅着茶香,随即将身前茶汤捻起轻品了一口,复一饮而尽后,方才长身而起,拱手一礼道,“告辞!”
话音未落,他便潜运法力,催动玄功,化身一缕刀芒破空而去。
至于这位历阳城隍,与那野心勃勃的王兵尉接下来的勾心斗角,他却是再无半分兴趣知晓。
三天后,渝州城外,一处荒芜而杂草丛生的宅院之中,一路行至此处的顾子复却是于日落时分,来到了此地。
这所宅院在昔日应是大气堂皇,顾子复于十年前曾几次来到此地,与一众好友饮酒作赋。然而在十年之后的现在,再次途径此地……
此处却早已衰落了下去,看起来分外凄凉!
昔日辉宏的青砖碧瓦,此刻却连完整的墙都没剩下几段,只有零零落落的几堵断墙,围裹着院中的几许杂草。
杂草丛中,还蕴藏着几分邪气、秽气,甚至于鬼气。
荒郊野岭,人气全无后,妖孽辈出,阴鬼横行,顾子复对此并不甚意外,因此只是略略凭吊了盏茶功夫后,“刷”地一声……
北宿三阴戮妖刀便脱手而出,盘旋在顾子复的体外,灵动如蛇,滚滚如潮的北宿寒煞星光席卷四面八方,
瞬间,便将此地的邪秽阴气彻底摧毁!
紧接着一道寒煞惊人的无形玄刀便如勾月冷芒般一闪而逝,瞬间在这渝州城外形成一道绵密刀网,如砍瓜切菜一般,
将渝州城外的罪妖孽鬼,统统斩灭!
随后那刀光旋转间,蜿蜒如龙蛇,顾子复亦将身一纵,二者相合间化作一道狰狞大龙,却是毫无半分隐藏之意的,向着渝州城内俯冲而去。
森森星光,映亮了半阙天空,溯溯刀意,斩灭了漫天星云。
如此浩大之气势,仅刹那间便惊动了渝州城内的各方势力,不过碍于顾子复毫无掩饰地、昭显出自己那来自于太上道之气息,
却是瞬间令各方平息。
太上道之实力、势力乃至于对这江山所做出的贡献何等恢宏,这人之来意虽颇为嚣张,但众人却也不愿因之而得罪昆仑。
刀龙垂眸,落于渝州城内古玩巷中,浩大之龙躯,瞬间如一缕烟云般散去,仅有愈显道意盎然的清秀青年从中走出,迈至鹤机书斋外。
鹤机书斋之中,因心神过虑,谋划甚重而两鬓斑白的景逸,此时正静静的坐于书斋之中,面有灰白之色,似寿不长矣。
一壶清酒,置于书案之上,将窗外的星空、圆月映得份外通明。
正与苦思之中的景逸于恍惚间醒来,不觉的伸手向前探去,却是恰巧将食指触到水中,冰冰凉凉的,好不沁人心脾。
点点星光与一轮皓月,就此被他搅散。
忽然间,他听到窗外有人轻轻地叹道“富贵荣华,天伦之乐。都不过是眼前水中明月。看似美好,却何曾能留住一点半点
最终不过是一场空而已,景兄难道还看不透彻?”
声音飘飘渺渺,似有似无,犹若在心底突然响起,又仿佛远在天外,神人低语。
迟疑间,景逸回过头去,但见清凉如水的月光下,有人头戴黄冠,身穿大氅,缀以紫色流苏,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
可不正是他当年的至交好友顾子复?
只是这好友的年纪,却似有些不大对劲,这十载光阴不但未令他变得长老,反而似是追老还童了一般令他愈显年轻。
当下,景逸迟疑道“顾兄?你是子复?我不会是在做梦吧,十年了,我都老了,你怎么反而愈发年轻了?”
“明明是真的,却以为在做梦,明明是在做梦,却以为是真的,世人大都如此,景兄也不例外。”
顾子复哑然失笑道,“当年昆仑不显,太上未现,景兄或还不知昔日机缘之大,可如今太上道名镇八荒,师尊之名,
难道景兄还不知晓吗?”
景逸心中怦然一震,当下,略显灰白的面孔上,不禁掠过一抹苦涩、了然与坚定,“太上道道主?玄都真人?
是了,这些年我也想过,但一直不敢确定,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言及此处,景逸的话语中难免有着些许苦涩,但说到最后,却是一派释然,“恭喜子复你入得神仙大道,只是愚兄尘缘深厚,
难舍兴家之念,却非是仙道之人……”
顾子复笑了笑,没在说话,但却是忽然对着景逸轻轻招了招手,登时令他只觉得背后一凉,紧跟着若腾云驾雾一般翱翔于天穹之上。
景逸心中先是震撼、惊恐,但当他不自觉地伸手紧紧抓住老友之时,心中却是忽然松了下来,十年未见的些许生疏,在此刻似也随之而一齐消散。
有着自己这位疑似已经成仙得到的好友做支撑,再兼之自己这些年来对于仙道的些许思慕,景逸忽然放开胆子,抬头向四处观看。
他此刻仿佛已经到了云霄之上,视线无限宽广、辽阔。这种感觉对他心灵的冲击,简直完全无法用任何言语来描绘、形容。
如果一个人能够登临五岳这等高山,体会到一览众山小的境界,或许能跟他此时的心情有所相同之处,但也不会全然相通。
以往在富贵宅院中,人是封闭的,心灵也是封闭的,这一刻面对天地的浩阔,他的心灵也不得不随之被强行打开。
整个人与天无限交融,他就像是一滴水到了海里,是那么微不足道,可是他又切切实实成为了海水的一份子。
狂风暴雨,惊涛骇浪,这些可以摧毁一切的力量,对他没有分毫影响,因为他本身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这种莫名的震撼,令他再度有一种梦境之感,只是这如果是梦,可这场梦境也未免太过真实,真实到犹如庄周梦蝶……
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现在的他,大概便有着类似于这句话般的感觉。只是这种玄妙的感觉,并没有让他享受太久,却也让他内心舒畅,不能自己。
随即他便从上空栽落,落在了地上,自家老友则离地二三尺,仙气盎然,四周皎然,明月初升,而自己正在一条溪水旁边,
一切都好似在做梦一般。
“如何?仙道之能,便在于此而胜于此,景兄以此视线,俯视自己平生之事,再与此情此景相比,是否觉得半生枉然?”
顾子复微微一笑,看着沉迷向往之色的老友,淡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