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迈着小步子走出来,先是看了一眼噘嘴不忿,显然是受了欺负的晴雯一眼,然后才看着贾宝玉,冷幽幽的回道:
“我怎么在这里,我若是不在这里怎么能看见某人欺负自己的丫鬟,我若是不在这里,怎么会听到有人背地里嚼舌根。”
“谁嚼舌根?”贾宝玉诧异非常,审视的看了在场除了他和黛玉之外的晴雯和紫鹃一眼。
“哼。”
黛玉冷笑一声,反过来审视着贾宝玉。凭什么说本姑娘醋味大?本姑娘为了你忍受了那么多,什么叶家姑娘,什么宝姐姐,你居然还在背地里这样编排人家,没良心的人,呜呜呜。
眼见黛玉眼波流转,目中隐隐开始蓄积泪花,贾宝玉便知道不能让她的思维再发散下去,立马上前拉着她的手道:“好妹妹,我刚才是逗晴雯玩的,并非真心。你若是生气,我给你跪下可好?”
说着就势要给她跪了。黛玉唬一跳,连忙拉着贾宝玉,然后看贾宝玉眼中的笑意,才知道自己又被骗了,便骂道:“惯会做这些像生儿!”
她跺了一下脚,似乎总觉得哪里不得劲儿,又补充性的啐了一口:“呸!”
“哈哈哈。”
贾宝玉得意的笑了,黛玉这番小女儿姿态,其形之妙,其貌之美,令人爱之不及,非旁人可模仿得来。若有人当真想学黛玉的仪态,贾宝玉心想,肯定只是东施效颦而已。
黛玉本来心头就不高兴,虽被贾宝玉方才一逗弄得不好意思发作,但是郁结尚在心头,此时看他如此得意,便下意识的出脚,踹了他一下。
然后才想起贾宝玉是伤员,倒担心起来,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贾宝玉呵呵笑道:“一报还一报,咱们这就算是扯平了啊,谁再生气的谁就是小狗哦。”
黛玉闻言,深深的瞅了他一眼。
旁边两个丫鬟感悟就明显了。
紫鹃很是欣慰,二爷对姑娘真的没话说,包容之至。晴雯却异常羡慕,要是二爷对她也像林姑娘这么百依百顺就好了。
不对,才不要,如今二爷也和琏二爷那样的人学坏了,染上了那等恶习,才不要他对我好!
平息了风波之后,贾宝玉也松口气,未免“余震”再次卷来,他果断转移话题:“林妹妹这是要去哪?”
“我去找三妹妹。”
黛玉回说一句,紫鹃补充:“姑娘今日还没出过潇湘馆,趁着这会儿出来走走。”
黛玉便把紫鹃看了一眼。她总觉得,让别人知道她是出来锻炼身体很没有面子,似乎她就好弱似的。虽然事实如此。
贾宝玉如何不知道黛玉的小心思。这可不像是后世提倡什么全民健身,当大家都不健身的时候,只有人家黛玉一个,总会不那么愿意出门。
于是贾宝玉就笑道:“林妹妹若是找三妹妹没什么重要的事,便陪着我园子里走走吧。”
黛玉问:“你不过去那边了?”
贾宝玉一笑,黛玉似乎明白了什么,也没再问,只是点点头。
第二日,宁国府还是门庭冷落。
前面几日还有族中的一些人过来祭拜,后来,便是连这些人都不来了。
之前吵着要从族中选一个人过继到宁国府的贾敄等人也销声匿迹了。
倒是贾代儒颇为忙碌,各处串联,提议贾蔷抬宗之事。
贾代儒和族中长辈最后还是决定,为了家族声誉,不将贾蔷是贾珍私生子的事公开,而是把他作为族中后辈,抬入长房承嗣。
几乎没人反对。
贾蔷也算是得了天时,这个时候宁国府前途未卜,没人和他争。
万一宁国府完蛋了,这个时候过继过去,不是白填么?可以说,人们趋利避害的本性在这里表现的十分明显。
傍晚之时,贾代儒又领着族中几位长者来到宁国府哦,准备开宗祠先把贾蔷的身份抬入长房。
没办法,贾敬、贾珍、贾蔷都死了,等到守灵之日过去,宁国府连个送殡的后嗣都没有也太不像样子了。
只是,贾代儒正装儒袍而来,却发现正主找不到。
“蔷哥儿呢?”
面对贾代儒的询问,尤氏直言道:“他已经好几日不见踪影了。”
贾代儒等人眉头一皱,立马叫家人小厮去传唤。
好半日之后,才见贾蔷畏畏缩缩的进来。
“你不在这边守灵做什么去了?”
“我”面对贾代儒的呵斥,贾蔷神色讷讷。
“好了!”虽然贾蔷的做法让贾代儒觉得不满,但此时也无心教训他,直言道:“今日开宗祠,先将你的名字写入长房,然后你就是宁国府第五代唯一的继承人,你需得恪尽职守,孝顺嫡母,协助你母亲将你祖父、父亲他们的丧殡事宜处置妥当。
具体的抬宗仪式,等这些事完了之后再举行。”
“今日就抬宗吗”
贾蔷看着上方坐着的一众长辈,感觉压力很大,喃喃语了一句,见贾代儒等人皱眉看着他,忍不住道:“回太爷,这个抬宗的事,能不能先缓缓”
“缓缓?你什么意思?”
贾代儒横眉道。
其他人也全部面色不善起来。怎么,贾代儒跑前跑后,好话说尽才把他们请来做个见证,结果事到临头,主角居然叫停?
贾宝玉此时也坐在旁边,见状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神色,却没说话。
贾蔷眼见情况不对,神色急转,连忙道:“我是想着,如今蓉大哥的遗体都还没拿回来,我现在就抬宗,对蓉大哥十分不敬,不如,等先把蓉大哥的遗体迎回来之后,再商议抬宗的事不迟。”
此话一说,貌似有点道理,但是众人都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来,贾蔷定然也是听到这段时间的风言风语,怕过继到了宁国府之后受牵累。
贾代儒道:“蓉哥儿的事我们自然会想办法,不过你入宗的事也不能耽搁,我们已经商议好了,今日就开宗祠迎族谱,将你的名字划到长房名下。
你既然是珍哥儿的血脉,这是正当之事,不必顾忌这般许多!”
说着就起身要招呼众人往西边贾氏宗祠走。
贾蓉急了,连道:“太爷,要不这件事就算了!”
贾代儒一愣,随即大怒:“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当日是你来向我陈述你的事,求我为你做主,如今各位族老们都已经答应让你认祖归宗,如何又算了?真是岂有此理。”
贾蔷强自解释道:“回太爷,我已经想过了,我若是抬宗入宁国府,必然惹人嫌疑,对我们贾家的声誉不利,不若这件事就算了,或者太爷另外从族中选择一人过继,也可以避免这种猜疑。
为了我贾门的声誉,孙儿辈愿意放弃长房血脉的身份”
听得这番话,贾代儒气个仰倒,指着贾蔷,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其他人自然也对贾蔷不满之极,骂他“蛇鼠两端”、“不肖子”之类的。
面对众人的口诛笔伐,贾蔷却只是埋着头。
在他看来,现在抬宗入宁国府,可就断了退路了。万一宁国府入了罪,他不是平白为贾珍和贾蓉等做的事买单么。
最好的选择是等等再说,看看局势,若是宁国府最后无碍,不管是认祖归宗也好,还是过继也罢,都是安稳的,不急于这一时。
至于叫贾代儒选别人,先不说现在谁敢过继过来,就算有人愿意,没有他的这份血脉,也是争不过他的。
“呵呵,你倒是聪明的很。”
贾宝玉终于不想再看这场闹剧,他冷声笑了,然后看着望过来的贾蔷,又道:“我只问你一句,你究竟承认不承认你是珍大哥的私生子。若是,那么这件事,就没有你说话的权力。
宁国府血脉枯竭,你既然是唯一的血脉,就该不管艰难险阻的站出来,承担属于你的责任和义务。
我和众位族老自会立马开宗祠,将你的名字写到珍大哥的名下。从今以后,你就是宁国府的血脉,不管宁国府是繁荣也好,是衰败也罢,都将和你的生命连在一起,密不可分。
若你不承认这一点
呵呵,贾家一共二十房,子弟数百,有的是有出息、有担当的人愿意担起这副重担。
芸儿!”
贾宝玉忽然大声喊了一句,底下站着的贾芸略愣了一下,立马回应道:“在!”
“我问你,若是家族让你过继到宁国府承嗣,你会不会因为害怕宁国府被抄家、被问罪,是否害怕遭受牵连?”
贾宝玉的话,让所有人都感觉转不过弯来。
贾芸同样,不过他只是迟疑了一下,便上前跪下道:“侄儿不怕!为了我贾族长房血脉不断,侄儿愿意担起这份责任,粉身碎骨亦不敢辞!”
贾芸同样是个年轻俊秀的青年,这两年帮贾宝玉做事,身上也渐渐多了几分威势和自信,他此时如此掷地有声的誓言,顿时让他的形象无限的拔高,让贾代儒等人皆眼睛一亮。
天佑我贾门,竟还有此等忠肝义胆的子弟!
都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贾蔷为什么犹犹豫豫的推辞,原因大家都明白,可是此时对比贾芸,就显得贾蔷是个烂泥一般。
贾宝玉再次看向贾蔷:“所以,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你承认是不承认你是珍大哥的儿子?你只有一次机会,别想着现在否定,日后还能改口,因为只要有我在,就绝对不会允许反复小人担任我贾家族长一职。”
听到贾宝玉的话,贾代儒张了张嘴,最终一叹,不再说话。
贾蔷的面色涨红如猪肝之色,他还是有羞耻心的,知道现在在贾宝玉等人眼中,他已经成了一个无耻反复的小人
可是,经过他这么多日的观察,宁国府现在真的就是泥潭深渊呀,没看族中都没有人愿意过来了吗?没看京城那些门户都不过来拜祭了吗。
他家虽短些,也不过是相对于宁国府来说,实际上他家里有房有地,也是殷实的很
“我,我放弃”
贾蔷艰难的说出这几个字,然后就感觉全身一松,如释重负的坐到了地上。
贾宝玉冷冷一笑。虽然贾蔷说的是“我放弃”,不是不承认,但是贾宝玉已经不会给他改口的机会。
他说过,只要他在,以后贾蔷都再也没有机会了。
以他如今的身份,除非不理论,若是真心要阻止贾蔷今后再翻浪,易如反掌。
“太爷明鉴,此人实在难当大任,就算勉强扶持,日后对我贾门也必非福报。
刚才芸儿的表现大家都看见了,我贾家还有数不清的大好男儿,没必要非要扶持一个趋利避害、见利忘义的小人做族长。说起来,一个违背伦常的所谓血脉,并非贾家之荣,不提也罢。”
贾代儒此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面对贾宝玉强硬的话语,最终也只能点头,然后问道:“那依你所言,该择何人入主宁国府?”
他下意识的看了贾芸一眼。
贾宝玉笑道:“太爷或许也知道,族中后辈当中,贾芸最得我器重,我自然推举贾芸,他堪当大任。不过此事毕竟是我一族中的大事,我也不能独断专行。
所以,只要不是贾蔷,族老们但有别的人选,都可以尽管提来,我们再行商议便是。”
贾宝玉这么说,其他人哪里还有意见,都说正当如此,然后纷纷起身,最后看着贾蔷摇摇头,告辞出了宁国府。
“二叔”
见其他人走了,贾蔷也想走,只是没得吩咐又不敢走。
贾宝玉看也没看他,对周围的家下人道:“带他出去,从今日起,不许他再入宁国府。”
贾蔷也被赶走了,厅内安静下来,贾宝玉看着贾芸,也叫他起来,然后笑道:“方才表现不错。”
“多谢二叔夸赞,不过侄儿不敢居功,都是二叔调教的好。”
贾芸也嘻嘻笑道。
贾宝玉摇摇头,贾芸也是个圆滑的小子,不过,比起贾蓉和贾蔷两兄弟,就要强多了。
他又看向尤氏,问道:“大嫂子觉得,若是有这么一个儿子,可使得?”
贾芸闻言,立马对着尤氏点头哈腰的,仿佛尤氏已经是他母亲了一般。
尤氏也把贾芸细看了一回,然后笑道:“若是如此,倒是我的福气。”
“更是芸儿的福气。”贾芸立马哈着腰道。
“呵呵呵。”
已经连续好一段日子只有哭声和悲寂的宁国府,难得有这么一阵笑声。
不过到底宁国府还在服丧,贾宝玉便把这惯会拍马屁的贾芸轰下去办事。
天色已晚,他也要准备回去了。
不过在往后面灵堂简单拜祭了一下之后,尤氏却叫住了他,说道:“这些日子劳烦二叔为我们这边的事忙前忙后,一直没来得及犒劳二叔。
今晚妾身在我那小院子略置了一桌席,托人买了一壶好酒,想请二叔留下略饮一杯。”
贾宝玉道:“这个不必了吧。”
“二叔不必担心,只是很简单的一桌酒菜,其实也不算筵席,更没有音乐舞姬,只是一家人吃个饭那样的。”
见尤氏诚挚邀请,贾宝玉也不好意思拒绝,便点了点头,随着她往主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