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铁匠铺是张大壮昨日跑了一整天,才打听到的。听说手艺是周围最好的,很过得去。
铁匠是个三十几岁的精壮汉子,赤着两条臂膀,很让古代女子侧目。
他手里捏着刚到手的一串钱,看着款步而来的贵家女眷,极是惊讶不解。
大概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客人,再有通身气派、严肃板正的唐嬷嬷面色不善,铁匠张口时,竟然有点磕巴:“咱,那啥,咱这里东西全着呢,铲子勺子、剪刀斧头之类的家常物件都有,不知贵人需要什么?”
站在夏晏清身侧的心秀翻了个白眼,她家二奶奶要斧头、铲子做什么?这人着实没眼力劲儿,当她家二奶奶没人伺候吗?
唐嬷嬷微胖的脸上,如今满是肃然之色,听了铁匠的话,心下更是不齿。这就叫自甘堕落,堂堂侍郎府的女眷,却抛头露面的跑来铁匠铺。
来这种地方的人,都是寻摸做粗活儿的家具。夏氏愿意和那些下/贱坯子为伍,还能怪得了人家错会了意吗?
夏晏清扫一眼面前陈列的各种铁器,手艺还真不错,至少卖相很好。
她说道:“我要的不是这些,你这儿除了熟铁,熟铜也有吧?”
铁匠迟疑了一瞬,来人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女眷。能让贵人亲自来铺子里,想来要的不是寻常东西,能赚些钱才是。
但是,听着语气,这是要做熟铜的物器,……他小本买卖,没存多少熟铜啊。
到了家门口的生意,当然要尽量揽下来。
铁匠点头答道:“有是有的,但只有不到一斤熟铜。不知这位贵人要做什么?紫铜难得,铁匠铺一般不存这些东西的。另外,若您要的是不常见的物件,那是要加手工银子。”
早在铁匠给夏晏清推荐铲子斧头的时候,心秀已经很不乐意。这时再听铁匠说这些,忍不住插嘴道:“怎么说话的,我家主子是缺你这点儿银子的人吗?你这汉子着实无礼。”
那汉子连忙赔罪,唐嬷嬷冲心秀飞过去一个眼刀,又重重哼了一声,把心秀吓的缩了缩脖子,紧挨夏晏清站着,不再言语。
夏晏清瞥一眼小丫头,嘴角翘了翘,心里却掂量着,她那东西本来就是小物件,应该用不了一斤熟铜。
她说道:“你那点儿熟铜应该够用。只要你能按要求做出我要的东西,手工银子好说。我要的是材质匀净、纯度好的熟铜、熟铁,分别做成宽三分、长三寸的铁片和铜片……”
她把她要的尺寸和结构说给铁匠听。
那位铁匠也是厉害,看起来应该是个不识字的,却一边听着,一边用炭条在一片灰白色的平坦石板上,划拉了几个鬼画符似得东西。
夏晏清看着那几个不明所以的符号,心里庆幸她亲自来了,而不是画图给铁匠铺。她能画出来的图样和标注,和这个时代完全不一样,人家压根儿就看不懂。
铁匠倒是听懂了她的描述,也记下了数据,可是,随着夏晏清把要求说出来,他的面色却为难起来。
待夏晏清说完,铁匠迟疑道:“贵人要的东西着实不好做,你说的铜铁片,要锻的很薄,且均匀,这已经不容易。可您要求,把铁片和铜片两端焊接起来……这个,只怕不甚牢固。”
哪里是不甚牢固?以他的铁匠手艺,就算能把两种材料凑合着黏到一起,那也会很松散的。
铁匠说完,就眼巴巴等夏晏清回话。他还不时扫一眼已经画了符号的石板,看起来,很舍不得放弃这个买卖。
其他人还没明白铁匠的意思,把铁器物什的两端粘合起来而已,怎么就做不了了?
夏晏清却已经知道铁匠的意思了。
是她疏忽了。
别说古代,就是现代,想把不同材质的铜铁薄片焊在一起,也得有专门的焊接材料和技术,才能做到。
这铁匠果然是个靠谱的,知道自己的斤两。
“那就铆钉吧。”夏晏清说道。
她见铁匠脸上有了喜色,叮嘱道:“只是,金属片本就做的轻/薄,你所用铆钉也要轻巧些,切不可太过笨重。”那会影响使用。
大概铁匠经常接触这些事务,对于夏晏清这么轻易就做了另外的选择,他并不觉得异样。
一听有转圜的余地,一连声的答应:“那行那行,铆钉咱自己能做,一定给您做的纤细。”
唐嬷嬷和外围护着的张大壮却惊诧不已,铁匠只说无法焊在一起,二奶奶就一脸了然,立时改了做法,竟似比这个铁匠还要内行。
难道这些也是书里面看来的?
夏晏清犹自不觉,想着铆钉的材质,又叮嘱道:“我这东西是在炉火中用的,铆钉也要选硬质材料,不能遇热融化或变软。”
铁匠呆了呆,这么高深的用处吗?那不会烧的变形吗?
他却没敢多问,只和夏晏清敲定了金属片的价钱,收了定金,喜滋滋的看着马车离开。
这笔买卖是小物件,总共加起来也没多少分量,却因对成品要求严格,制作难度较大,着实是个赚钱的营生。
这二十多对金属片做下来,除去料钱,差不多能赚五两银子。
铁匠盘算着这个活儿的收益,喜上眉梢。
…………
夏晏清一行人坐进马车,心秀偷瞄着她的眼睛里满是艳羡和钦佩,她家二奶奶懂得的东西真多,不但懂烧窑,连打铁这样的行当也能知晓一二,着实厉害。
唐嬷嬷目光中却满是审视,心中也有不喜。人家女子都是绣个花儿、缝个玩意儿的消遣。唯独她和别人不一样,前些日子是泥巴,现在又改铁片了。
夏晏清被唐嬷嬷看了好一会儿,又察觉了心秀的热切,暗自猜测,她刚才的言行大概有什么地方不对,便问道:“嬷嬷这么看着我,可是有什么不妥?”
唐嬷嬷缓缓收回视线,淡淡说道:“二奶奶是官宦人家的女眷,打铁这样的事务,不是您这样身份的人应该知晓的。”
夏晏清愣了愣,这句话里的意思挺多。不单单说她不应该知道这些,大概还在怀疑她怎么能知道这些吧?
说起来,的确是自己不小心。刚才她交代工匠的事情,的确不是寻常女子应该知道的。
她解释道:“嬷嬷有所不知,乡下没这些讲究,女子也会去铁匠铺,委托修缮家中铁器、铜器和农具。只要留心,这些东西都是知道的。”
夏晏清的回答也算合理,唐嬷嬷却依然严肃说道:“二奶奶已经不是乡下女子,为了咱们府上的体面和您的声誉,您还是要自重身份的。”
夏晏清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不再说话。能把事情解释清楚就好,至于要不要维护王家的体面,那可不是她唐嬷嬷说了算的。
随着王家的马车启动,远处一个消瘦小子和知睿对了个眼神,不远不近的缀了上去。
…………
邵毅被心里那种挥之不去的异样感骚扰着,这一趟斗鸡的押宝,全都输的一塌糊涂。待到散了场子,他借口母亲有事,连午饭也没和展七等人一起吃,就回了自家。
知睿早已回来,正坐在书房外大树下的长条凳上等着。见邵毅回来,连忙起身,跟着他进屋。
“那位是王侍郎府上的二奶奶,”知睿瞄了一眼邵毅,果然见邵毅面上有意外之色。他接着说,“就是夏家找回来的四姑奶奶。”
居然是夏梓堂那个妹妹?
邵毅仔细回想了两世,确定他的确没见过夏氏。可她身上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她从书铺出来之后,是直接回家了吗?”邵毅问道。不是说,夏氏不识字的吗?她去书铺干什么?
知睿抖擞精神,说道:“夏二奶奶没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铁匠铺。”这才是他要告诉大爷的事情。
他就说嘛,平白无故的,大爷为什么要他跟着这女子。原来这女子果然和别家女眷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