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卷着袖子两手霜白的他,她问道。
裴寂看着面前案板上的两个大面团:“显然,我在和面。”
李南风原还以为他此时该一派颓唐,不想他竟然还有心情下厨。
她走进来,说道:“这个点了你还没吃饭?”
“吃了。但是不妨碍我打发时间。”
李南风找了张椅子坐下来,说道:“其他人呢?”
“庵里的人在念经,其余人各有各忙吧。”
李南风望着他:“你们倒是沉得住气。”
“沉不住气好像也没有别的法子。”裴寂拿刀切着面团,又把面团切成细细的面条,“这么大热天,你怎么会来?”
“我来有事。”李南风道,“韩拓后颈上有没有一道伤疤?”
裴寂停住刀子,沉吟半刻:“后颈左侧处那道两寸来长的刀疤?”
李南风顿住:“果然有?!”
裴寂看了眼她,把切好的面条放入碗里。擦手道:“有。你见过他?”
“我没有见过他,但是有人见过。”李南风望着他,“你父亲的幕僚里,有个姓杨的,你知道吗?”
“杨姝的父亲。他是在王府出事之前就出了王府的,为的是不引起灵帝的疑心,使了借口逃了出去的。——怎样?”
“杨姝可能见过韩拓。”
“她?”裴寂侧首。
李南风道:“十八年前在徐州,杨姝救过一个人,年岁与韩拓相当,而且后颈处正有道两寸长的刀疤。而这个人,还帮她放火杀过当今皇后一家。”
裴寂凝眉:“十八年前他在徐州出现?”
“不能完全确定,但是他伤疤的特征与年龄,跟你说的却都对得上。”
“也不是不可能,冲他如今想篡位的心思看起来,他帮了杨姝一把,烧死了宁王的妻子,杨姝就很可能上位。杨姝上位,于他而言多少有些好处。当然前提得是韩拓知道杨姝的身份。”
裴寂说着把那碗面举了举:“吃碗面吗?我闲着也是闲着。”
李南风没理会,裴寂的说法有道理,杨姝放火杀皇后,前世皇后下落不明,她可不就得逞了?
当然,倘若真是韩拓干的,那前世她能当上皇太后,就未必没有韩拓在后面推波助澜。
至于韩拓怎么得知的杨姝身份……
她说道:“杨姝的父亲知道你的存在吗?”
“不知道。”裴寂往灶膛里生起火,然后递了张小板凳给她:“烧柴会有烟,而且也热,你可以到门口坐着,那儿有风。
“杨家正是因为我父亲有这么个安排,才假称是犯了王府忌讳,怕被问罪而逃出府的。本来应该知道我,但我去到我养父母家时,他们已经遇害了。”
“万一他们没死呢?”李南风道。
“没死?”裴寂看过来,“没死为什么他们不去找杨姝?”
这倒也是。
她默坐了会儿,道:“我相信杨姝救下的是韩拓。”
说不上什么确凿证据,就是他颈上的疤与他的年岁,还有就是太子转述出来的那少年行事风格。以及还有前世杨姝登上太后之位的顺利。
前世他与晏衡压根没发现端倪,那一二十年里韩拓没露面,或许,又跟裴寂有关呢?
裴寂这一世既然能如此选择,能防范韩拓,未必前世就不会。所以哪怕是没有她揭露他,裴寂也还是有可能与韩拓背道而驰,进而与韩拓之间会有一场火拼。
他们内讧,必然有一方是输的,她难以估算是哪一方,但如果杨姝救下的真是韩拓,那赢了的应该就是韩拓。
那么,韩拓把郑王府的人灭了,只要他还活着,只怕还是会出山的。
试想,如果她与晏衡没被雷劈死,那么搞不好接下来要面临的就是韩拓的正面出击了。
鼻尖前忽然有诱人的香味。
一碗浇着菌菇丁的面条放在她小木桌上。
“杨家诈死的难度太大,也没那个必要。且韩拓来找我时是六年前,他也没有理由藏着这个秘密那么多年才来找我。”裴寂坐下来,“他应该是那之前不久知道的消息,我身边就这么多人,我会排查的。”
说完他看过来:“尝尝看。”
前世也吃过他煮的面,但记忆里的面味道如何李南风早就忘了,不过眼前这一碗看着却着实可口。
她说道:“你每日又要读书,又要访友,如何有这么多时间弄这些?”
“时间挤挤,总是会有的。”
廊下水缸里的水在太阳底下泛着粼粼金光,有些刺眼,裴寂展开束起竹帘挡住,复又坐下来。
李南风没有吃面的心思。
她道:“既然说到这个,我还有件事。皇上让我转告你,既然有人走漏你身份,那你身边就有人不靠谱,你自己小心,别着了韩拓的道。”
裴寂听到“皇上”二字,扭头看过来。
“他让你说的?”
李南风深深望着他:“想不到吧?我们皇上压根就没有想把你斩草除根的意思。”
裴寂笑了下:“我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李南风不能不承认他这说法。毕竟史上忌惮前朝遗孤的新君也多得很。
可能也真就是运气好吧,可是偏偏好运气往往更照顾一心向善的人——倘若他不曾退这一步,还能得到皇上的仁慈吗?就连她和晏衡都不会放过他吧?
如今再回去看前世事,心下竟只剩一腔唏嘘。
“面稠了。”裴寂道。
“我不饿。”李南风执扇扇风。
裴寂也不介意,左右这就是他无聊之下的产物罢了。
这几日除了掰馒头喂麻雀,和面蒸馒头,他还上房修过屋顶,既不用处心积虑地搜集消息,也不用埋头用功,倒是从来没有这么轻松恣意过。
倘若李晏两家能早日取得进展,韩拓再一归案,倒也无欲无求。
李南风看着他动作:“你好像很擅长这些。”
“那当然。”他把筷子还给她,“打从我养母过世,我学会了做饭,做家务,那时候身边虽有人,但我依旧喜欢自己做。
“我从来没有做过吃的给别人,家里的碗筷,我永远备着好几副,却永远也只能用一副。”
“你没有想过成亲吗?”她问道。
“想过。”他手搭在椅背上,望着天边道,“小时候就想过将来要找个话很多的姑娘做妻子,那样每天光是静静地听她说话都是一种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