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邺咬牙望着袁婧,忽然握拳往她额头上摁去:“你怎么这么傻?你还年轻!
“三十多岁的年纪,外形内在都出色,如今天下太平,你若是想要孩子,还可以嫁人再生。
“纵然那孩子如今还在,他也是宫里人了,日后与咱们是两条道上的人,你这一留下,是把往后这半辈子都搭上了!”
袁婧抚着额,闷声道:“他没有算计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是杨姝算计的。
“我想了这孩子十八年,就是再嫁再生,也没有人能比得上他了。命运不光是耽误了我,我也亏欠他。
“日后的事情我没有想过,总之我不想再错过了。哥,”说到这里她又扬唇,“昀儿是个好孩子,回头他来了,你看看他。”
袁邺看她半日,没好气地背转了身:“有那人渣父亲,孩子能好到哪里去?我懒得理你!”
“舅舅——”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道弱弱的声音。
不知何时院子里已站了个白衫少年,浑身不饰金玉,却气派非凡。此刻正有些惴惴地望着屋里俩人。
袁邺目光落在他脸上,一脸凛色忽而凝滞下来。
太子走上来,跨过门槛,端端正正朝袁邺拱手拜下去:“外甥高昀,拜见舅舅。”
少年温润如玉,嗓音也清亮悦耳,一双眼睛更是清澈如水。
袁邺定立在原处,目光渐显深黯。
太子接到皇帝旨意就往李家来了,并且特地换了身常服才出门。李南风与李存睿李夫人是伴着他一道过来的,方才屋里争论得最凶的时候他们就听到了。
李南风也立刻察觉,皇帝自己没来而叫了太子来,八成是因为早知袁邺这性子,故而让太子打了先锋。
一家三口听得院子里没什么动静再传来,便就相互使眼色回府去了。
看到袁邺这耿直脾气,李南风总算也知道袁缜那死心眼儿的性子打哪儿来的了。
这爷俩合着压根没在乎过袁婧和当今皇帝生了个生子到底对自身意味着什么——袁婧虽然受苦多年,但有他们这样的亲人相伴,总算让人心感安慰。
只不过这么看来,皇帝虽然昨儿以辅佐太子为由说动了袁缜进天罡营,但是袁邺回来了,这事儿怕是又得有变。
皇帝打发了太子出去,原本是传了晏衡进殿的,坐了阵却坐不住,换了衣裳也出了宫。
袁家这边,四个人围桌坐着,袁婧已经把来龙去脉给说清楚了。
屋里沉默半晌,袁邺握着拳头,说道:“十八年来我们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我只在心里自责,怪我没有保护好你们,我万没想到,这桩案子背后竟然还藏着这么大的秘密。这姓杨的……我竟然没有看出她包藏祸心!”
“舅舅不必自责,该自责的是我父皇。知道真相之前,父皇对当年撇下母亲一直都痛悔于心。在知情之后,更是愧悔难已。”
太子望着他道:“但是庆幸的是,这一日虽然来得迟了些,但也还是来了。舅舅,求您不要责备母亲。”
袁邺望着他,深吸了一口气:“你是你,你父亲是你父亲,你不要替他说话。你母亲因为他和杨姝受的苦,不是他处置完一个杨姝就能抹煞的。”
太子不言语了。
“还有,”袁邺又道,“回去跟他说,缜儿的前途不用他操心。能留在京师不走,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舅舅……”
“我的话说完了,你们叙吧。”
袁邺起身,走出门外。
太子望着袁婧,袁婧抚了抚他头发:“舅舅只是在气头上……”
袁邺走出家门,沿着大街往前,望见大街两边高高的府墙,华丽的门楣,脚步逐渐放慢。
那孩子是他亲眼看着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陡然看见他,如何不让人心里发酸?
那时候他也曾把他当成眼珠子一样看待,但他没有想过真相竟会是这样,对皇帝的仇视,使得他对身为外甥的他也亲近不起来了。
他没有办法把这个少年跟当年的小小婴儿联系在一起,更不能接受他是被杨姝带大的。
李家对面茶馆里坐着的皇帝看到他出来,起身走了出去。
“前面有酒馆,去喝两杯吗?”
皇帝停在他面前。
袁邺漫无目的走着,抬头看见他,双目一睁绷直了身躯!
皇帝点点头,说道:“记得当年在山下,你也是这么跟我说的。那天你灌了我两斤竹叶青,把我揍得除了一张脸还算完好之后,浑身上下青了不知多少处。
“第二天晚上她就在山上崴了脚,我疼得呲牙咧嘴,还得忍痛把她背下来。”
袁邺寒脸,举目看看四面。
“侍卫都在暗处,而且还有不少。”皇帝道,“而且这是大街上,你想动手,在这里不合适。”
袁邺深深看他一眼,掉头转身。
皇帝道:“你不想见杨姝吗?”
袁邺止步。
“这个时候去,应该还能见上一面。”
太子没想到袁邺态度这么强硬,这场见面可以说不欢而散。
袁婧留他晚饭,他原是想留下来的,但想想袁邺这才刚回来,自己在未免破坏气氛,便就拜别了袁婧出来。
袁婧望着他离去,也扶着门框在院门口站了很久。
李南风在甬道口这边等太子,看到他脸上沮丧倒不觉意外,问道:“怎么没留下来吃晚饭?”
太子缓步跨门,走了一段路后停下来:“虽然我理解舅舅的心情,但我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因为父皇昔年一念之差犯下的错,所以我希望父母团圆,渴望能与母亲朝夕相见,也是错误的么?我没有资格这么想吗?”
李南风默了下,说道:“袁先生只是一时转不过弯,他一心维护娘子,殿下别怪他才是。”
“我不是怪他。”太子转身,“我就是觉得,我在被迫承受父母双亲的恩怨情仇。
“我有时候甚至有点彷徨。母亲不回宫,我也不会强迫她。但倘若她要离开京城——这是我思念了多年的母亲,如今失而复得,而父皇也很疼爱我,如果一定要分开,我都不知道怎么选择才合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