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这几日,淮阳侯府也好,宫中也好,都是平静非常。
甚至连月盈的事情,都没有传出来分毫,显然是天家压住了。
展眼已经入了腊月,初二这天飘起了鹅毛大雪,乱琼碎玉不多时就裹得天地银装。
谢小玉的屋子燃了地龙,门上又挂着厚帘子,自然不冷,是以谢大小姐命人在窗前铺了席子,自己则家常的打扮,丹色小袄,石青色的裙子,头发歪挽个髻,只用珠钗固定住,赤脚盘膝坐在席子上,倚着半开的窗子,抱着个手炉子赏雪。
碧桃则在旁边给她煮茶,口中喋喋不休地说着:
“庄子上送来了两只兔子,有一只纯黑毛儿,就眉间一撮白的,表小姐看见了肯定喜欢。”
“今年雪这般大,怕是表小姐入京要迟些日子了。”
“腊月十七的梅会姑娘既然要去,奴婢就把礼备下了。”
“姑娘看看这茶色,可好?”
她说着,谢小玉就听着,外人看着谢大小姐毫无回应,但不妨碍主仆自己相谈甚欢。
此时外面有人道:“红桃姐姐回来了?”
“嗯,这个给你们捎的,拿去分吧。”
小丫头们一阵欢呼,红桃从外面挑帘进来,手里还抱着个包袱。
碧桃已经起身,过去要接那包袱,问道:“那些小的们都给了,这个可是给我的?”
红桃笑着将东西推在她怀中,戳了一下额头道:“再不肯吃亏的小头。”
碧桃嘻嘻一笑,复在席上跪坐,开始翻开红桃带给自己的东西。
红桃则对谢小玉道:“小姐,事情成了,哥哥还笑与我说跑商这些年,头回赔了这好些呢。”
谢小玉端着茶杯看她,颇为赞许。
红桃比了一根指头:“一万多两还饶上两块好玉。”
哦,那是挺多的。谢小玉心中毫无波澜地想。
倒是碧桃在旁听见了,吐舌道:“这么多?你哥哥如今带着商队,赔了这好些,传出去岂不是名声要毁?”
“是让别人去的,哥哥没出头,如此也就疑不到大小姐,”红桃笑说,“虽然代价高,也有些意外收获,竟然摸到了那人藏贼赃的地方,哥哥不敢擅自主张,才要问小姐,只是那地方不好,姑娘怕也不好出头。”
“什么地方?”碧桃好奇。
“醉红楼,是个勾栏院,在外城西,说是很有名气的。”红桃说这话的时候,也红了脸。
谢小玉轻轻一挑眉,站起了身。
两个桃子忙也起来。
“姑娘还真的要去?”红桃急切道。
谢小玉看着外面的雪,虽然依旧是毫无表情的脸,但眼中多了点儿小得意。
“嗯。”她道。
次日雪停,世间是白茫茫的一片。
英国公府的家学建在外城南,还有个中等大小的演武场,谢家子弟除了和先生读书之外,从不敢自己是武将之家的身份。
家学中上午读书,下午练武,是以谢守山吃了午食后,见时候还早,便也不换衣服,而是寻了个僻静地方睡觉,半天没睡着,只是闭着眼睛听雪,时不时还哼个新鲜的小曲儿。
正自得着,身边的小厮跑来找他,声音很急切道:
“六老爷,大小姐找呢。”
谢守山正闭着眼睛自得呢,听见这话慢悠悠地笑说:“大丫头寻我做什么?难道是为了我许她的扇子吗?报信的人如何说的?”
“是大小姐亲自来的,就在演武场外面。”小厮道。
谢守山差点儿从榻上掉下来,好容易稳住,口中骂道:“兔崽子胡说,这外面雪那么厚,大丫头出来做什么?”
“小的疯了拿这事儿和老爷胡说?”小厮跺脚道,“”老爷快出去瞧瞧吧,就一辆车,跟着的统共才三个人,怕是大夫人都不知道大小姐出门了。”
谢守山听见这话,顿时也急了,慌忙理了一下衣服,跟着小厮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出去。
刚出演武场大门,果然就看见淮阳侯府的马车停在外面,驾车的人他也认得。
竟然是红桃的哥哥,孟良财。
“六老爷。”孟良财忙抱着马鞭拱手,很是恭敬。
谢守山顾不上和他寒暄,只以为是侯府出了大事情,忙过去掀开车帘。
就见谢小玉并两个桃子在车中坐着,打扮神色什么的,倒是如常。
谢守山提起来的心略微放了点儿,旋即生起气来,又怕这掀开帘子灌了风进去,冻着侄女儿,便跳上车将帘子放下,口中数落道:
“你这丫头胡闹,哪儿有这天儿出来的?再冻着。大嫂呢?怎会如此由着你混跑?可见是家里对你太松快了些,你才……”
数落的话才说了一半,谢守山就见谢小玉看向自己的眼圈,渐渐就红了。
不是那种被指责后羞愧的红,而是委屈,明明确确的委屈。
这是要哭呀!
天家夫妻的义女,淮阳侯的独女,英国公的大侄女儿,就算不说在京城横着走吧,也没委屈过。
更别说委屈到哭了!
还想要摆摆叔父款儿的谢守山瞧见这一幕,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什么都顾不得了,说出的话声调都变了:
“大丫头别哭,六叔父在呢,谁欺负你了?怎么回事儿?”
谢小玉听见他的这句话,略一怔,两滴眼泪直接落了下来,砸在了裙子上。
“六叔父。”她唤了一声。
真如受尽了世间所有委屈的孩子。
可不就是后来,受尽了所有委屈的孩子吗?
前世,谢守山来救自己的时候,也是这般说的——“大丫头别哭,六叔父在呢。”
本是想来演戏,缠着引谢守山帮自己抓人的,前世这等事情常有,自己这位六叔父天不怕地不怕的,任侠仗义好打不平,岂料却听见这句引她动了愁肠的话。
只是谢小玉身体使然,如此情绪外泄,头立刻晕得厉害,靠在了车壁上。
谢守山哪儿还敢多说她一句,只问两个:“你们小姐到底怎么了?大嫂呢?”
碧桃则紧接着说:“回六老爷,我们小姐被人骗了,也是没法子,才要请六老爷出头呢。”
“哈?!”谢守山觉得自己耳朵出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