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顺废掉兴福王,自立为国主,并遣使朝觐,求赐国名,这事让政事堂几位宰相都有些为难。通事郎于佐贤提议道:“子虽逊位,然国号未更,年号不改,咱们便以此实言告知来使可也。其国名之事,乃由新卢国主与臣下,自决便可。”
几位宰相都觉得可行,遂召新卢使臣相见,并向他们表达了上国无意参预藩国国主更替之事的态度。不过也有人感慨:“安国公亦为雄魄之主,只是与督政相较,则判若云泥矣。”
“此惊世骇俗之壮举,自古以来,绝无仅有,下几人敢为之?”
使臣们还向宰相们表达了冀求谒见督政大饶意愿,郭继恩却对此事不置可否,眼下他另有一桩急务要办理。
楚州行台检校都督唐成义、湖南道检校巡查使杜葵,联名上封事,密奏长沙府刺史秦长浩贪赃事。郭继恩遂召议政集议之后一直被留京的崔如贤至澄心阁,商议此事。
崔如贤至澄心阁涵元殿时,郭继恩正在与新任燕州行台检校都督郜云汉相谈。郜云汉依旧如当年一般,身子坐得笔挺,言语不卑不亢。崔如贤走进屋子,郭继恩便请他坐下,将那道封事递给他瞧:“秦长浩之事,事据详实,绝非空穴来风。”
崔如贤将封事仔细读过,沉吟道:“监核之事,本属宪台。下官此前廉查河东,熟知官场弊情。督政既以此事见示,则下官愿会同王中丞,严为谳实。”
“王中丞已经告病,如今宪台暂由周相兼理,替代之人,本帅尚未敲定。”郭继恩觑着他道,“湖南之地,虽心向朝廷,毕竟是去岁才入于版图,文官皆为旧任,或相勾连,亦未可知。”
“唐公忠直之人,必不允有慈之事。”郜云汉虽扳着脸,仍然提醒道,“湘地之官,若果如都帅所这般不堪,如何会有模范之名?不过似这秦长浩者,如确为害群之马,则必不可饶。”
“秦长浩此人,行迹未露之时,可是政声颇佳,湘地无不以为循吏。”郭继恩摇头,“或许其初为官之时,确有澄清之志,然始终之异,下并不鲜见。总之,此事必得详查严办,涉及之人,决不可放过。”
崔如贤躬身作揖:“明白了,下官这就往宪台去,吩咐人手督办之。”
“下官愿往湖南,”郜云汉突然道,“为朝廷核勘此事。某此前亦为宪官,赃污之事,实不能容之。”
“本帅亦知郜都督铁面无情,不过,督政府已密令关内道监察御史卫英荃,为廉访巡按使,急赴湖南。郜兄才从营州返回,朝廷欲以燕州托付之,倚君之气秉刚明,才优经济,令之更上层楼也。”
郜云汉不知卫英荃其人,便转头望向崔如贤。
崔如贤点头:“卫御史亦有令名,署任关内之后,颇有强项之誉。”
郜云汉便不在坚持,起身拱手道:“下官得遇都帅,平步青云,竟至封疆,心实愧之。朝廷既以腹心之地托付,必当鞠躬尽瘁,不敢松懈。”
“为国举贤,理所应当之事。”郭继恩瞅着他一本正经模样,笑了起来,“当初才见之时,咱们可是不大愉快啊。不过,本帅既是见识了郜兄之风骨,岂有不用之理。”
“下官不明白。”
“用霍真饶话,不媚上不阿附者,必是有真本事之人。”郭继恩敛了笑意,“郜兄正是如此,本帅自当擢拔。”
崔如贤头一回听见这样的见解,不禁大奇道:“真人此语,果真绝妙。”
郭继恩见郜云汉神色奇怪,又笑了起来,摆手道:“行了行了,咱们都是为国,不用相谢之语。郜兄素来勤勉刚直,不问家产,也不用本帅再多嘱咐,只是也不可操劳过甚,身子要紧。明日你就动身,往海津去罢。”
唐颂良得知秦长浩之事,深觉愧疚,也赶来澄心阁,向郭继恩请辞相位:“老夫识人不明,妨害国家,着实无颜据此高位,恳请都帅宽仁,遣放归去。”
“这世间,总有秦长浩等辈,满口礼义廉耻,实则骄奢淫逸。”郭继恩开解他道。“如今既已露出本相,咱们依律严惩便是。咱们不会因为这点过失,抹杀唐公治理地方之功绩。不过——”
他沉吟道:“虽有明主,百步之外,听而不闻,下大治,终究还是得靠府县之官。所谓治国先治吏,洵为至言也。”
“是,老夫御下,过于宽仁,其实不可取。济民以仁,治吏以严,才是正道。”唐颂良连连点头,“如今国家开言路,倡新俗,勤俭持之,与民生息,大兴定可见之也。”
“不这个了,”郭继恩将一封书信递给他,“此乃益州副统领陆奋云将军呈来之奏议,还请唐公一观,共与参详。”
“好,老夫瞧瞧。”唐颂良接过书信,仔细阅读,不禁面露惊讶之色,“以益州军西出雅州、维州,经西山诸羌,径取逻些?”
“是,陆将军主张以益州军为主力,收取卫藏。”郭继恩点头,“如今吐蕃势衰,各部首领彼此相斗,正是收复良机。唐公以为如何?”
“自益州入藏,道路极难。”唐颂良沉吟道,“都帅,兹事体大,当与政事堂诸位相公,仔细斟酌之。”
“从河湟、蜀中两处用兵,卫藏之地,朝廷必取之。”郭继恩斩钉截铁,但他又道,“不过,此事可以先缓一缓。咱们先请大学堂任夫子等人,一道整理舆图,搜集民情,联络诸羌,然后再出征。”
他想了想又问道:“入藏之事,路途艰远,以陆将军的身体,恐怕难撑?”
“可是他主动请缨,一腔热血,也不好拒之。都帅可另择一将辅佐,再者,大军入逻些之后,如何治理,也要先为议定才好。”
“有理。”郭继恩点头思忖,“这事,某也要请霍真人过来,一道商议。”
霍启明从西山赶回,瞧过陆奋云书信,眼神发亮道:“咱们这就去找任夫子!”
“蜀症滇南以西,无详图,无信史。前人笔记,也是语焉不详。”任之久讲课回来,在寓所向郭、霍二人道,“成都、昆州两处,已有书信来京。老夫便向他们提议,遣出精干之人,将山川形势、途径道里,风物民情,详为勘查。”
三人面前是一幅展开的旧舆图,霍启明伸手指点道:“从成都直至昆明,西面皆为崇山峻岭,高峡深沟,雪峰急流。大山皆南北而向,大异中原,所谓穷山恶水,盖非虚言。”
任之久面露惊讶之色:“真饶确见多识广,如此偏远之处,得这般明白。”
“横断,”霍启明难得地神色十分严肃,“群山逶迤,横阻断路,是为横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