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长兄询问,郭继骐面上神色似悲似喜:“小弟随羽林四师,八月初才返回南苑大营。听巧韵说,家父前些时日曾来探访,还问及四郎消息。”
四郎郭继彪,因为归附于胡虏,在关内擒获之后,被郭继恩下令斩杀,这事,郭继骐一直瞒着父母。
这对堂兄弟彼此对视,心照不宣。郭继恩吩咐道:“此事不必教他们知晓,咱们一直瞒下去便是。”
郭继骐轻轻点头,又说道:“程山虎随燕州四师,如今也已经返回,驻于常山。”
“嗯,他来信与我说了。总之,你就在京城之外练兵,要回来也很便捷。想必令尊令慈,心下也觉着踏实。”郭继恩瞅着他道,“相较六年之前,你如今是愈发沉稳了。虽说有些不如意之处,到底也算是家成业就。至于往后,或许会转任文官,到得那时,你可携妻儿一块赴任便是。”
郭继骐微觉愣神,欲言又止,最后只说道:“是,大兄但有差遣,继骐绝不敢辞也。”
郭继恩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与许云萝一道上马,离开了教忠坊。
段灵芸也已经与郭继蛟成婚,如今搬入了明时坊的郭家大宅之中。管夫人等不及郭继恩赶回,听得儿子已经返回海津城驻防,便迫不及待催着两人赶紧把婚事办了。
两人的兄长,郭继恩和段克峰都未能前来参加婚礼。但是担任主婚人的,乃是于贵宝和霍启明二人,管夫人于是觉得面上极有光彩,又强留着儿子在燕京城里一直住着。郭继蛟也贪恋夫妻新婚之和美,遂向点检、师监告假。程万吉、许树和自然是应允,因此中秋之时,郭继蛟依然还在郭宅之中。
知道郭继恩今日会回来用饭,郭继蛟很是忐忑:“大兄得知我一直不曾回营,今日少不得会将我骂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夫君便说是昨日才告假从海津回来,不成么?”
“唉,我哪里敢撒这样的谎。”郭继蛟依旧愁眉苦脸。
田安荣、郭继雁夫妇今日也一道回郭宅省亲。当着妹妹和弟妹之面,郭继恩不好发作,只瞪了这个弟弟一眼,便含笑与管夫人等闲话家常。饶是如此,郭继蛟依旧吓得浑身一哆嗦。段灵芸轻轻握住他的手,才令郭继蛟心下稍安。
用过酒饭,众人便在后院之中,当庭赏月。使女们摆放鲜果、月饼。
燕都乐社虽然已经搬离郭宅东院,崔班首依旧领着几个乐伎前来奏乐助兴。当他毕恭毕敬上前给郭继恩行礼,郭继恩便回想起当初情形,如今的崔乾明,锦袍乌靴,整个人气派了许多,虽已年近六旬,瞧着却比六年之前更有神采。只是在郭继恩面前,他依然陪着十分的小心,连大气也不敢出。
郭继恩轻轻点头,没有答腔,自己撩衣在椅子上坐下,眼瞅着跟随崔乾明前来的那几个女孩儿,虽相貌陌生,皆意态温婉,各逞其技,遂琵琶、洞箫、箜篌、笙齐奏,空灵之音,绕于柱廊之间。
管夫人年已四旬,面容却依旧如三十许人。她衣饰华丽,含笑瞅着段灵芸和郭继雁都陪在许云萝身旁,与她低声闲话。田安荣却坐到了郭继恩身旁,小心说起户部银行之事,又言及通商银行、实业银行等,除武昌、长沙之外,如今又都往江宁、杭州等处开设分行。
郭继恩原本恍然出神,却又突然出言打断了他:“你身为本帅之妹婿,难道就没有人来刻意结交与你,以求通关节?”
田安荣吓了一跳,慌忙拱手道:“岂能没有,只是在下十分小心仔细,绝不敢囫囵行事。不然,若坏了都帅名头,在下便再多几个脑袋,也当不起这罪责。”
郭继恩轻轻点头,又问他道:“最近可有听见什么物议?”
田安荣觑着他的神色,小意回话道:“总行衙署之中,都在传言,说中书省正在起草皇帝逊位之诏。就连苏蔻苏总办,也在拿仆打趣说笑。”
“想必她说其实田君才是当朝之驸马?”
田安荣笑而不语,郭继恩点点头:“那你就告诉他们,天子退位之事是真,不过,此非禅让,郭某也不会去做皇帝。记住,一定要说清楚了。”
田安荣、郭继蛟都愕然瞧着这位一家之主,见他神色严峻,连忙都应道:“是,咱们都知道了。”
郭继恩颜色和缓下来,轻声笑道:“从今往后,这世上便再无皇亲国戚,咱们依旧是寻常人家之寻常兄弟。还有,我与许令史,下月就要成婚,教弟妹和继雁两个,过些时日,都陪着她住到静明山别业去罢。”
“这个何须大哥吩咐,”与许云萝依偎在一处的郭继雁笑道,“咱们自然是明白的。”
郭、许二人离开郭宅,并未径直返回西海池,而是又一次去了灵春坊。
这里的郭家别院早已重新修造完毕,簇新的黛瓦白墙,在煤气路灯之下,自有一派宁静素朴之意。在门房里值守的是一个已经除役的老卒,被解志兴遣来充做门子。在郭继恩的吩咐之下,老卒和陆祥顺、奉效节等人,将别院之中这座两层楼房,几乎所有的房间都点亮,一霎时间,庭院之中,灯火通明。
与静明山别业一样,这处宅院也是出自名家之手,占地虽不广,却甚为工巧精致。许云萝目光莹莹,依偎在郭继恩身旁:“都帅,这里才是咱们真正的家呢。”
“嗯,回头你瞧瞧要添置什么,就赶紧办了罢。往后,每到休沐之日,咱们便往这里来住着。”
他们离开郭家别院,重又回到大横街之上,这才往西海池而去。郭继恩转头问身后的奉效节:“听说,泉俊武泉将军,前些时日过世了?”
泉俊武原为新卢国之殿前军副指挥使,因畏惧指挥使李承顺专权,遂避往燕京疗伤休养。郭继恩亲自南征之际,这位新卢将军突然病情大渐,终于不治。
其临终之际,在燕京大学堂做着教授的奉冲和赶到了四方馆,一直寓居于此的泉俊武见他前来,粗声喘气道:“元,元帅南讨不臣,唐国精锐皆不在京师。况且元帅原本就无意干预我国之事,王上,实已危在旦夕矣。”
陪同奉冲和一块前来探看的鸿胪寺少卿王显仁有些不悦,又不好发作。奉冲和却甚觉苦涩,无语相答,他正沉吟间,却见泉俊武微微张着嘴,竟是已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