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国之时,吴主孙权在汉水与大江交汇处建夏口城,至今已近千年。原本只是一处占地不大的驻军营垒,因地利之便,渐有百姓聚居,遂成商埠,人丁兴旺起来。后世虽又经战乱,城墙却屡有扩建,成为天下有数的大城。其建于蛇山之上的黄鹤楼,也因为数位大诗人之吟咏,虽数经毁建,亦早成天下名楼。
郭继恩、周恒等,由雍州军第八师护卫着,渡过大江,自江边码头拾级而上,从城墙西面汉阳门进入武昌城。此时城内缙绅贤达都还在家中观望等候,无人来迎。郭继恩等人也不在意,一路往府衙而去,又对着蛇山之上的黄鹤楼,指指点点,议论不已。
郡主和顾蓓两个,也掀起了车帘,瞧着高处的黄鹤楼。自燕京至此,二千五百余里,风物民情,对两个长在深闺的少女而言,都是大开眼界。她们也知道连日奔波终于要告一段落,心情甚好,听得骑马行在旁边的田友信,正摇头晃脑吟咏:“州城西南隅,有黄鹤楼者…及长川之浩浩,见众山之累累。王室载怀,思仲宣之能赋,仙踪可揖,嘉叔伟之芳尘——”
两个女孩都捂嘴笑了起来。
武昌府衙距离黄鹤楼不远,大门之外,围聚了许多军士,皆群情激奋。燕州军军监石忠财和几个师监,正在耐心劝说。眼见都帅来到,官兵们停止了喧哗,自发地往两旁退开。石忠财趁机喝道:“都帅既来,此事自有都帅处分,众位都散了罢!”
“为何这等喧闹?”郭继恩下马,抬脚就往府衙里去,“你也是多年的老监军官儿了,竟然还会约束不住伙伴们?”
“回都帅的话,咱们各道兵马,自中州南下,一路扫荡,皆轻易克下,那里曾吃过这份苦头!”石忠财跟在郭继恩身后禀报,“如今生擒了刘厚俊,将士们咽不下这口气,都跑来恳请,要将他斩首示众。”
刘厚俊四十出头一条大汉,身染血迹,神情委顿,五花大绑地跪在正堂之中。他旁边另有一人陪跪,约三十二三岁年纪,眉目英挺,神色慨然,这个是刘厚俊麾下都尉于铁松。郭继恩将两人打量一番,没有开口。倒是刘清廓先问道:“呼霸王已被索金树所害,你就算要尽忠,也该降了咱们,一块往东去杀那叛将才是。死守着这武昌城,教两军无数健儿白白丢了性命,岂非愚不可及?”
他语调平静,却是暗藏怒火。刘厚俊闭目长叹一声:“事已至此,无复多言。某甘愿就戮。”于铁松也挺直身体说道:“乔某自知罪重,无可申辩,情愿与刘将军一道赴死。”
“倒是凛然大气。”郭继恩冷哼一声,撇下两人大步往二堂而去。
随行诸人面面相觑,周恒慢慢开口道:“虽说此二人冥顽不灵,到底有些忠义之气。况且杀俘不祥,咱们自来也没有这样的规矩。将他们先安顿在此处,听候发落罢。”
陆奋云闻言,微微点头,跟着众人一块至二堂坐定。郭继恩负手将屋内打量一番,吩咐诸将道:“楚州行台,便设于武昌城,荆湖道各衙署,也都要尽数搬迁过来。此处府县丁口、出产、赋税,各项数目,都要理清核实。教常玉贵等,将荆州等处兵马,都调集过来!”
周恒等都抱拳称是,又议论别事,都迅速定夺。郭继恩这才向端坐一旁的陆奋云问道:“这防御使之职,想是唐都使在湖南所创设?”
“都使容禀,此事说来话长——”
当年庞信兵乱,湖南、荆湖、河南、山东、淮西,及至关内,无不祸及。后来虽然义军被平定,楚州都督盖从圣却因为与挟持天子的梁忠顺争功争权,彼此结怨,终至刀兵相向。盖从圣遂勒截留荆湖、湖南两地之赋税,以为军资。湖南道观察使唐颂良,原为广南东道观察使,他本是湖南人氏,如今回出身之地为民政首官,眼见四处烽火,深恐殃及桑梓,遂广用贤才,自办乡兵,又请辞官回湘的陆奋云出掌军务。
陆奋云乃是湘西辰州人氏,湘西乃是偏远蛮荒之地,文学不兴,国朝之时极少有人得中进士入朝为官。陆奋云却是天生聪慧,年才六岁便有神童之誉,后来又入长沙读书,并于雍平十年入京应考,一举得中探花,时年他才二十二岁,少年俊才之名,震动京师。
彼时恰逢兵乱,陆奋云便自告奋勇往军中效力。平乱之后,以军功擢叙兵部员外郎。因见梁忠顺把持朝政,便愤而辞官,返回长沙。唐颂良正愁无有掌兵之人,得知陆奋云回湘,便邀请他入幕襄赞,委以重任。
湖南乡兵,号为团结兵,多为农家健儿,步军水军计有三万余人。他们平时耕种,闲时操训,遇乱则点征聚集,由军官率领作战。唐颂良乃为陆奋云专设防御使之职,以统御乡兵。又听其建议,于军中设立监军御史,以督军纪。雍平十八年,江宁徐敬徽遣何季龙、徐智勤等,率兵自江西入寇,结果被陆奋云击退,从此再不敢轻易犯境。
听了陆奋云、廖正坤两人详述湖南情形,郭继恩也不禁面露钦佩之色:“那徐智勤实有名将之才,绝非易与之辈。陆将军能令其败走,足见胆略,刘总管称赞你是当世雄杰,果非虚言也。湖南唐公,心系苍生,仁厚长者,能力保一道之安宁,实于国有大功——本帅理当往长沙拜访才是。只是军务繁忙,一时抽不开身,湖南之事,恐怕还要请卫长史、陆将军等多为费心才好。”
卫松云连忙起身作揖:“有都帅此语,则湖南文武诸臣,心下皆安矣!既是都帅无暇分身,卑职愿为都帅行走,先返长沙禀报唐都使,详为筹备之。”
“好,本帅这就致书唐公,烦请卫长史呈于唐公案前。”郭继恩连忙转身吩咐许云萝,预备笔墨。